第1章(3 / 3)

“從來沒有過?你們?怎麼可能!”

梓蓮無法回答那些貌似好心的詢問。濕的絕望的目光伏在她懷抱裏。我抓住她的手。她感覺到我身體的變化很吃驚,像早就知曉災難要來臨。“哦。哦。”她不停地拍撫我抽泣的背像母親安撫一個不斷受傷的幼兒,一種既好奇又擔心的情緒困擾住了她。太陽光一樣熱烈而健康的情感此刻正來自於我的愛人。過去是一個沼澤地,她堅守著好讓我不完全沉下去,而我終究會回到安全之地。

“我們已習慣了——不,我——”

她到底要說什麼,熾烈的燈光印照在掛著水珠的牆壁上閃爍著灼人的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梓蓮魚一樣逃脫了。一如不可更改的自然法則,在不知冒險會帶來何種麻煩之前,規規矩矩按部就班地沉入好習慣是最該做的一件事。一個人害怕遇到新的麻煩而寧願忍受原來的困境,在冒著不可預知的風險尋求改變之前,她樂於逆來順受。

風笛聲不時破窗而入,感覺在記憶中複蘇,我的軀體陷入對一聲尖叫的回憶和萌發。百合花在桌上靜靜地綻放。淡漠的藍的香芬在四周漫延,記憶高空那緋紅的血液沽沽地流淌,我一層層小心翼翼地剝離堅實的現實大地,極力想看到一個記憶的真相又推拒著真相的顯現。我的軀體從未有過這種體驗。我很清醒地意識到那死亡一樣的傷感又歡娛的灼傷——它不來自於梓蓮——我的確對她充滿了深愛和感激。

“林肅——!”

我握著自己聽到一陣空洞而猥褻的心跳。我將臉頰伏在牆壁上。我撲倒在一麵牆上長久地暗地裏哭泣。

“你在說什麼——你……怎麼了?”她站在門外,浴巾裹住她濕的疑問和難過。一陣電話鈴聲帶走了她。“紫依姐,哦?”別人的小麻煩麵前她一貫忽略自己的大麻煩。“梓蓮噯,梁語發燒了。”心懷鬼胎的夜晚出奇地安靜,周紫依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這個女人不知自己總像在呼喚一個保姆。

“……哦,好吧,那好,如果再不退燒你叫我,我們送他去醫院。梁哥沒回來?”

“別提那混蛋!死了!”

“你想辦法留住他,哦,是吧!我白天就告訴你了?哦。陪他在公司各處轉轉,是吧。好了,就這樣了。記住了,他會不會留下就看你怎麼接待了!別的事交給其他人去做。他叫黎明,大概十二點鍾吧,你讓林肅查查,2856次。”

如果我們分鏡頭去追蹤,在那張銅柱子的大床上,湯樹和鍾錦言此刻正如我和梓蓮一樣在床上左右各占一半地坐著,所不同的是,他們打一個並不需要非得半夜三更的電話,而我和梓蓮聽上去隻能服從。

如果你願意隨我的敘述打開我的家門,從六樓往下走:樓道裏可真安靜。安靜是多麼令人神往的高貴氣質,我是說內心的一樣豐足,我追求了一生,生命結束的刹那,我聽到內心安柔的召喚,那是好多個刹那積攢起來的永恒。扯遠了,小心,一樓有隻總愛出其不意擺脫主人門框的狗!比人還高的個頭。沒事了,看樣子它睡熟了。

往西行,繞過小亭子,穿過草坪,沒事,草坪上的曲徑不是你踩出來的。看到那棟嶄新的威風凜凜的樓了嗎?湯樹昨天剛從別墅搬回來。

鍾錦言在南山上建了40棟別墅。在這個年代到處建房是頭等大事。從蒸汽到電力,現代化的技術革新不斷被運用在機務工作中,湯樹在接受新觀念、新的規章製度及管理理念的培訓的同時,他的內心世界似乎也程序化、格式化了。在他的工作慣例中,幾乎找不到感情用事的時候。人是高級感情動物,那是亂扯。

鍾錦言常常半夜三更地回來,帶著湯樹所不屑、但絕不會動用一個身體語言表達出來的五彩繽紛的酒氣、世俗氣,那是一個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常一個人倚坐在左側床頭多年來那個屬於他的固定位置陷落回憶,《人民鐵道》報緊捏在手心。那些有身份和地位的鄰居們:7樓住著翟主任,六樓是焦副段長,三樓是書記,湯樹住在高高的頂層。當初為爭得這個樓層這個門牌號湯樹可是費盡了腳力、心力以及財力。

鍾錦言曾試著像對湯樹那樣對鍾吉爾發出一個指令——鍾吉爾正吃著樓下叫來的快餐——湯樹那天去鐵路局開會了,鍾錦言打發梓蓮去應酬一些同行們的聚會自己抽空回了趟小區的家——聽到這聲指令,鍾吉爾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口紅豔豔的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