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梓蓮翅膀下的“小孩子”;人們認為我很呆;湯樹認為我有精神層次的問題;姝縵她信賴我——我的人生是一個很自我的小圈子(我願意將它當成與梓蓮之間永久的同謀和存在),至今我沒試圖過要拓展圈子的半徑。盡管姝縵如此說,但我依然處在自我中,對她講述的故事並不放在心上。所以,我的記述可能會有些零亂。
後來,每日就隻聽到他喚她的名字,接受他分贈給兩個女兒的同樣的禮物。她學會了泡茶並了解他的習慣後,為他泡茶倒水的事就歸她去做了。她纖細的十指捉起小小的茶杯放到他手中,不待他誇獎,她就笑了,撲哧一聲仿佛吹熄了一枚燈盞,然後是令人期待和需要適應的黑和靜。他刮一下她的鼻子在他沒有考慮這是不是得當時他的手已伸出去了,他的女兒從來不會為他做這些。為了掩飾,他歎了口氣。她不言說,但他感覺得到那一腔兒柔軟年輕的深情,他仿佛在探尋隱在水底的一個麵影,這個遊戲讓他感覺到愉快,身心深處蕩起一股沒來由的暖流。沒人的時候,她從來不叫他幹爸,直視著他的眼睛。
“‘海城能適應不?多給媽媽打電話啊。’‘我喜歡刮風的城市。’窗外忽一下刮起了大風,揚起一陣塵沙,各種型號和色彩、沒有重量的汙物飄在半空。即使死在這裏。她盯著他,也喜歡。‘成都多好,想回去了告訴我。’‘那裏呆久了人就變假了,風沙可以示人真相。’‘你看到什麼真相了?’”
“‘有關你女兒,你女兒的真相。’‘嫁給他是她自願的!’‘你怎麼知道我指的是這件事!’”
“‘隻有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他走近她,盡量像在撫摸他的女兒——如果他的女兒容許的話——撫摸她的額頭,拍她的肩膀,刮她的鼻子,語重心長地說,‘沒有人強迫她,我和你幹媽隻有你們兩個——我的女兒,你是知道的。’他歎了一口蒼桑的氣看著她,他想表達出一種對另一個女兒父愛的寄托並希望她能以女兒的角色接收和回饋。”
她給他端來一杯水,看著他喝下一口。這種時候她滿心可憐他。“‘工作上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她想要調到他身邊工作,她請他相信她能做好。“算了,下次再講——我想剛才我錯怪他了。”
我完全照著姝縵的講述記錄。她不需要我回答和提問。有些人,你盡可以在他麵前憤怒謾罵抽泣大笑,你根本不用顧忌什麼。不用言語就可到達內心。而有些人,言語和一切企圖隻用來搭建彼此之間的距離和黑暗。
是記憶還是感覺?在我們心間探頭探腦!小男孩在等媽媽回家照顧他,除了踱腳,他還可以調皮搗蛋跑下樓,怨氣消散,現在,他該回去了。而姝縵忽然想到了向溫良道歉。我這才明白,他們剛才又吵架了。為了求證,我們常做一個個試驗。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一切都未改變,和原來一樣好。
十九
我似乎聽到一聲驚叫。接著聽到一陣爭吵。我知道自己,那種“無意識的模糊的感覺和記憶”,我緊緊地依傍它們,隱匿在物質背後的一樣情感總要借它們顯形,我常常這樣在暗夜裏張開雙眼打量屬於我的另一段生命和時光。
我就是這樣生活的。沒人知道。“你每次別小題大做行不行?”“永遠別指望在這種事上我可以習以為常,”“你神經過敏,告訴過你那是——條件反射,後遺症……我順從你,我決心要跟你過人世的日子的,這些敢情你到現在不明白?”
“我明白個屁!你自己說說這算什麼事!去,叫你那……的爸給評評理……”“你簡直……”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門前。某扇窗亮了,紅窗簾上印出兩個猙獰的影子,星子一樣羞閉著雙眼的小花碎在簾子上。我的夢境在延展,那些聲音斷斷續續,忽高忽低。我不知是誰將影子印在那裏。曠野的風停了。
二十
“我無聊?你說我?”“你裝哪個鬼隻有你自己清楚!一開始你就清楚得很!”“我裝什麼了?我裝什麼了!”“你根本——是私利!不是我!別以為你那點陰謀……”“我陰謀……好,很好啊,要我鼓掌嗎?這可是你說的,姝縵!即然這樣,那我告訴你,我和書記的目的都達到了,可是,你呢!——”“夠了!——你們統統去死吧——”這是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仿佛崖上站著一個人看一隻裝滿了空氣的瓶子終於跌落在穀底一塊尖利的石頭上爆出一聲巨響。
一陣風擦過臉頰——門嘩一下洞開,我差點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