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2 / 3)

阿滿開始考慮起別的事情。最近,身邊老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對食物的消耗速度特別在意。雖然與以前的差異並不是特別明顯,但是以本來一天吃一個,可以吃一星期的麵包為例,不知從何時開始,五天就吃完了。難不成是自己在睡著的時候,或者是在自己沒有覺察到的時候吃掉的?這真是讓人頭疼啊!

此外,還有一些極微小的,從榻榻米上傳來的好像衣服摩擦的聲音,如果不仔細留心根本就覺察不到。這不是自己發出的聲音,而是就在身旁,其他的物體發出的聲音。

最一開始,她認為這種不對勁的感覺的根源是某種動物。或許是什麼小動物,不知何時誤闖入了這個家吧。因為即使是不開窗戶,也聽不見鳴叫聲,小動物依然有在這裏安家的可能性。

在阿滿上小學的時候,家裏曾鬧過鼠患,一大堆老鼠在屋簷下亂竄,他們活動的聲音非常明顯。那時阿滿還是跟父親兩個人一起住,每當她聽到屋簷下響起“沙沙”的聲音,就會害怕到停下一動不動。

“老鼠們今天也很有精神啊。“

那天吃飯的時候,天花板上又傳出來響聲。阿滿在空中停下了正要去夾菜的筷子,望著天花板說道。

“希望他們不要到處亂咬啊。“

父親也停下筷子,向著天花板發著牢騷。

莫非這次也是老鼠搞的鬼嗎?但是,阿滿並沒有聽到屋簷上有任何動靜。如果是貓或者狗的話,一定會或多或少地發出聲音。再說也很難想象貓咪或狗狗用後腿站立,用前腿打開冰箱門的身姿——想想就覺得好笑,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如果確實屋子裏有其他的生物的話,阿滿想那或許會是人類。有人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不出地潛入了這間屋子,在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將冰箱打開,吃掉了裏麵的麵包。說實話越想就越覺得這種情況難以成立,但她還是覺得這裏一定發生著什麼,可能那人是為了不打攪住在這裏的人的正常生活而特意這麼做的吧。

這個人很可能運氣不佳,借住在這裏的同時還要偷吃麵包。麵包數量的減少不是很容易就可以了解的事情嗎?可能這個人物很難想象到有人會把麵包的數量計算得清清楚楚吧。像阿滿這樣會對麵包的數量減少過快而提心吊膽的女人有幾個呢?

她在感到某種優越感的同時,也感到某種不安。在家裏隱藏著的這個人,自己對他一無所知,或許他一直在窺探著她的日常生活……可能跟佳繪說一下會比較好,從此以後自己必須慎重地行動。雖然現在那位隱藏人士非常安靜,但是,如果自己想要向他人告知他的行蹤的事情暴露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向自己施暴來阻止自己呢。

這個人到底對自己有沒有加害的意思?既然他是可以毫不害臊地闖入別人家的人物,能幹出什麼事情誰也不敢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能給佳繪打電話了。自己雖然看不見對方,但那個人很可能就近在咫尺。

家中,就在這阿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暗中,卻隱藏著緊張的氣息。也許有誰就在自己身邊,從不知哪個地方監視著自己,真是令人討厭啊!阿滿決定先靜靜地觀察一段形勢再說。如果自己裝成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應該不至於不安全。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並沒有什麼依據,隻是這幾天自己的突發奇想罷了。

這個人到底呆在這個家中的何處,她無從知曉。但她有種他就近在咫尺的感覺。但是,如果是自己潛入了別人家的話,應該會盡量靜靜呆在沒什麼人的屋子裏吧。

就在阿滿這麼考慮著的同時,黑暗的視界的深處,突然閃現了一絲微小的光芒。雖說是光芒,也不過是極其微弱的東西。就好像以前眼睛能看見的時候,眯著眼睛看太陽所看到的那種紅色,是一個小點。

正當她認為是自己多心了的時候,那個光又閃了一下。她注意到了這點,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就跟剛才一樣,繼續擺出一副呆滯的神情,裝做成什麼都沒發覺。

那個紅點很有可能是光。阿滿的眼睛並不是全盲的,太陽之類的光芒也能勉強看到一些。剛才的黑暗中浮現出來的點很有可能是太陽的反射光。就好像小小的鏡子或者銀色的紐扣一樣,光點之所以會有著明暗的變化,是因為會動的關係吧。

從點的位置來判斷,這束光應該是由屋子的角落反射而來,差不多就在電視與東麵的牆壁之間吧。這個地方放著什麼東西嗎?不,什麼也沒有。

這也就是說,現在有什麼人就身處此地。那個人拿的什麼東西將光反射過來——阿滿得出了結論。如果這個推論正確的話,那個地方——就是距離蜷縮在被爐中的自己還不滿三米之處,有人呆在那裏。如果自己在漆黑的空間裏走來走去,隨便伸出手來摸,就很有可能碰到他。

盡管這難以置信,但阿滿還是信了。

但是,即使知道了他藏身的地點,也不可能會有任何進展。這次她隻是偶然知道了他所在的地方,如果他進行移動的話,那就不可能知道他在何處了——他總不至於一直呆在同一個地方吧。不過或許是因為起居室裏的暖爐非常暖和,呆起來很舒服的緣故吧。

急行電車從窗外飛馳而過。

下午時分,阿滿給家裏來了次大掃除。她一邊在腦海中描繪著屋子的情形,一邊操控著吸塵器。即使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但掃除還是可以自己做的。

她盡可能地不去考慮那個潛入了自己家中的人物的事情。她認為就裝作什麼也沒有察覺,按部就班地進行自己的日常生活比較好。但就算是這樣,她也老是感覺到有人正在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不過實際考慮一下,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對方是以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為目的才侵入這個家中,否則是不會一直盯著自己的。

難不成那人是個跟蹤狂,是個偷窺別人生活的專業戶?這是最讓阿滿感到不安的揣測。如果自己一旦遭到不測就咬舌自盡吧,阿滿下定決心,一邊推動著吸塵器一邊用上下的牙齒輕咬著舌頭。

玄關處響起了門鈴聲。阿滿關掉了吸塵器,走向玄關,將門打開。如果是正經的客人的話,應該會在家裏的住人出來的時候首先打招呼。但是,這次卻沒有聲音。阿滿維持著一隻手開著門的姿勢發出困惑的問聲:

“您好,請問是哪位?”

果然還是孩子們的惡作劇嗎?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突然有人“哇”地大叫了一聲,從黑暗中跳了出來。

阿滿大吃一驚,然後馬上就驚喜地發現跳出來的人原來是佳繪。偶爾她會不打招呼突然登門,為了給阿滿一些驚喜,搞點惡作劇。

雖然她已經習慣了佳繪的惡作劇了,但還是作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對不起啦,突然跳出來。”

她笑著向阿滿道歉。

“我要去打工,順便來你家看看。”

阿滿不知道是否該讓佳繪進門。她十分在意那個潛伏在家裏的人。首先是不是應該跟佳繪商量一下這件事呢?

“打擾了。”

佳繪一邊說著一邊走進屋子,往走廊上走去,阿滿根本沒有阻止她的機會。自從她們在上小學的時候認識以來,她不知道來過這個家裏多少次了,就跟在自己家裏一樣。

她的腳步聲漸漸靠近起居室。阿滿一邊追著她,一邊想象著她與那個潛伏者四目相對,全身僵硬的景象。

“佳繪!”

阿滿在起居室的入口處出聲叫她。

“什麼事?”

她進入了起居室,大搖大擺地一屁股坐下,從聲音就可以判斷出來。阿滿的預想落了個空。

她本來想問佳繪,這裏有沒有什麼人,但想了想又將話咽回肚子裏。這個問題或許會非常麻煩,在這個家裏隱藏著的人,現在顯然不在起居室裏。雖說自己看不見他,但從佳繪沒有大呼小叫這點來看,確實如此。如果自己的判斷沒有失誤的話,他應該是躲在屋子的其他地方。

如果這個人躲在能夠聽到她們談話的地方,那如果她向佳繪詢問這裏是否有其他人的話,就一定會被他聽到。這樣那個人就會想“完了,這下子可暴露了。”然後就會可能拿出刀子或者手槍什麼的,從藏身的地方竄出來,做一些殘暴的事。如此考慮著,阿滿不禁焦慮起來。自己暫且不論,她可不想讓佳繪遇到這麼可怕的事情。

“怎麼了?”

她搖搖頭,說什麼事也沒有。然後與佳繪拉起家常來。她談起了打工的時候遇到的可笑的事和家中發生的糾紛,談得非常開心。阿滿靜靜地坐著,聽著她眉飛色舞地說著。

她非常喜歡聽佳繪說話。她感覺她所說的一切,都是距離自己非常遙遠的世界的事情。她想象著佳繪在打工的居酒屋端著杯子,收拾亂成一團的桌子的身姿。

“我已經厭倦工作了。”她以這樣的口吻輕鬆說著。阿滿從這每一句話當中,努力想象著佳繪閃閃發光的身姿。因為自己一直身處黑暗當中,所以她很羨慕能夠在外麵的世界像魚一樣輕鬆自在地活動的佳繪。

這和單純的羨慕稍稍有些不同,並非是她對自己眼睛看不到,無法出去工作而感到悲觀,而是佳繪和自己不一樣。她總是充滿能量,,對待任何事都能圓滑地處理過去,就像是和這個世界親切地融為一體一樣。

例如不久之前,佳繪提到和打工地方的朋友們一起去喝酒的事情,這就好像很自然地成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樣。但話又說回來,自己對這種事情從來就不感興趣。即使眼睛能夠看見,有這樣的機會,自己也不會情願去參加吧。比起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慶祝的場所,她更喜歡自己一個人獨處,覺得那樣更自在。如此想來,自己就好像是在一道名叫“世界”的菜中還沒溶化的固體湯塊一樣。

自己和佳繪之間就好像有著體溫的差別一樣,從她所說的來看,這些隻不過是愚蠢的小事,但對於阿滿來說,這些話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一樣,非常有趣。

佳繪幾乎每天都要去前幾天一起去過的那家叫做“美拉佐奴”的意大利餐館。與在那裏做服務員的春美也變得越來越要好了。佳繪就是有著與誰都能迅速熟絡的魔力。

“對了,前幾天給你照的照片我已經洗出來了,你要嗎?”

“那就給我留幾張吧。”

阿滿回答道,一邊考慮著如果有人能夠發明出來用凹凸來表現畫像的照片該有多好。

“哎,我去其他的房間轉轉可以嗎?”

她站了起來,阿滿問她理由,她說是想要檢查一下阿滿有沒有將屋子打掃幹淨。

“你真像一個挑媳婦毛病的婆婆啊。”

這也就是允許了她的行為。佳繪立刻開始在阿滿家裏轉悠了起來,因為沒有什麼好隱瞞她的事情,在等待佳繪回來的期間,阿滿坐下來喝起了茶。不過當她想起來身處這個家中的可能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的時候,不免有些焦躁。

“佳繪!”

“什麼?”

從旁邊的屋子裏傳來她的聲音。以前,父親就住在這個屋子裏。她走出起居室,向著那邊走去。或許佳繪還沒有跟那個可能藏在屋子裏的人碰麵。

她走進父親的屋子,隻聽見佳繪在屋子裏四處走動踩著榻榻米的聲音。

“這兒是阿滿爸爸的房間吧。我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經常一起在這個房間裏玩。”

阿滿點了點頭,開始興致勃勃地談論起與父親兩個人的生活,以及和佳繪一起三人出遊的事情。在兩人談笑了一陣子之後,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屋子裏一片寂靜。

雖說是開著電燈,但她並不清楚佳繪現在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覺到佳繪正在抿著嘴看著自己。

“阿滿,你父親去世以後,你一直都沒有出去過嗎?”

“不是啊,我不是一直有和佳繪一起出去買東西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指一個人出去散步,或者去聽音樂會,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那倒沒有,比起這些來,我更喜歡一個人呆在家裏。而且,一個人拄著手杖外出,也太危險了吧。”

“多練習練習不就可以了,要我幫你嗎?”

以前,阿滿確實進行過拄著手杖到外麵走路的練習,她對那時候在耳邊鳴響的汽車喇叭聲還記憶猶新。從那時起她就決定,不再一個人獨自出行。在家裏橫躺著確實會讓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逐漸腐朽,但獨自品味這份寂靜卻也會讓她安心許多。

“還是算了吧……”

“這樣啊……”

佳繪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走出家門去打工了。阿滿將她送到玄關處。

白色的手杖放在玄關的傘架上。她拿起手杖,用手杖的前端敲擊地麵,發出堅硬的聲音。

對於自己宅在家裏從不出去這件事,佳繪的心裏應該是相當著急的吧。這種感情的波瀾,通過空氣傳達了過來。即使這樣,她也希望隻是呆在這間屋子裏安靜地生活。雖然這樣很對不起佳繪,但也隻能這麼做了。

阿滿和她的友人從屋子裏出去的時候,躲在壁櫥裏的明廣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當他聽到玄關的門關閉的聲音的時候,他知道客人已經回去了。

玄關的門鈴響起的那一刹那,他瞬間判斷自己應該從起居室裏逃出去,這無疑是正確的。但到底是從後門出去,還是一直藏在這個家的某個地方,他猶豫不決,最後決定還是選擇後者。他躲在起居室旁邊的屋子裏,然後直到聽見並非阿滿的某個人的腳步聲從玄關處傳來,他才順勢躲進壁櫥裏——因為這時逃跑或許已經來不及了。壁櫥分為上下兩半,裏麵塞滿了被子和衣服之類的東西。明廣躲進壁櫥的下半段,等待著客人的離去。

嘈雜的吸塵器的聲音響起了,想必阿滿重新開始掃除了吧。因為非常混亂,所以自己的腳步聲很難被聽到。於是明廣走出了藏身的地方。

她將屋子裏所有的拉門和窗戶都打開,用吸塵器清掃著六疊大的房間。涼風從打開的窗戶透進屋子來,明廣一邊靜悄悄地在走廊裏走著,一邊轉向阿滿那邊,隻見她正在努力地幹著活,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走路的聲音。明廣平安無事地回到了起居室裏。

他坐在平常呆著的位置。因為右前方的窗戶開著,所以冷空氣吹到他的衣服上,非常冷。距離窗戶兩米的地方就是車站的站台——那個用幾根鐵柱支撐的,用來遮蔽雨和日曬的簡陋的屋頂。因為這個屋頂的緣故,從屋子的一隅向外望去,窗外的天空被其擋住了一半,隻能看見一半的天空是鉛灰色的。

他回想起剛才在壁櫥裏聽到的,阿滿與她的朋友之間的對話。剛才他身處的那間屋子,似乎是她父親的房間。不知何時,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個家裏就隻剩下他們父女二人了。

那麼,阿滿的媽媽呢?明廣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但是,如果不親自問她,是不可能知道答案的。

明廣很難想象到人數太少的家庭是如何生活的。因為明廣的祖父母依然健在,再加上父母和兩個兄弟,一大群人弄得家裏非常亂。吃飯的時候圍坐在暖桌前麵,雖然廚房有一張桌子,但他們通常都是在起居室裏吃飯——因為人數多嘛。暖桌上滿滿的都是盤子,一點空隙也沒有。她似乎是和父親兩個人相依為命的。那麼,他們是在哪裏吃飯的呢?餐桌上會空空蕩蕩的嗎?

父親去世以後,眼睛看不見的她獨自在這個家裏生活。從這幾天的情況來看,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因為是自己住慣了的家,所以即使看不見也可以來回走動,對會發生的事情也了如指掌。

他想起那晚樓梯上夜的漆黑,像小電燈泡那樣的光都被沉寂的黑暗所吞噬了。但是她卻能在其中毫不猶豫地前行,生活在其中。隻要是身處於家裏的黑暗當中,她就似乎是萬能的。

也正因為這樣,她才不願意離開自己的領域,一個人外出。明廣對健不健康這種說法沒有什麼興趣,也不會希望她像她的朋友一樣,能夠積極地外出。但是,她在出去的時候,起碼呆在家裏的明廣會比較自由。

吸塵器的聲音戛然而止,沒過一會,她就回到了起居室。她向著明廣所在的地方前進,由於她的腳步是直接衝著明廣的方向過來的,一瞬間,明廣還以為自己要被發現了。

明廣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身體蜷縮起來,屏住呼吸。她和早晨一樣,站在距離明廣還不足50公分的地方,將打開的窗戶關上。當明廣確認她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的時候,不禁鬆了一口氣。

她在關上窗戶之後就不動了,就好像豎起耳朵想要聽到明廣的呼吸聲一樣。然而她隨後便轉身,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走開了。明廣覺得是自己多心了,她停止動作隻是偶然的現象吧。

通過觀察她的行動,明廣發現這個家裏有她經常走動和不經常走動的地方。例如,她幾乎不來明廣潛藏著的屋子一角,隻在開窗戶的時候才經過附近——就像是一個自動巡回的警衛機器人一樣。

如果被她發現的話,想必她會尖叫出來,然後把警察叫來吧。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有人趁著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地潛入家裏,毫無疑問會讓她感到危險。明廣想到這點,不寒而栗。

寒冷的夜晚降臨。

阿滿剛剛走進起居室。她好像是把身體縮進了被爐裏,但屋子裏太暗,所以看不清楚。暖爐並沒有被點著,屋裏唯有從窗戶處透進來的車站站台上那白色的燈光。那微弱的燈光剛好能夠照亮明廣所處的屋子一隅。屋子裏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突然,有一個機械的合成聲音響起,播報時間是十二月十五日的午後七點十二分。可能她按下了被爐上的鍾表的按鈕吧。她站立著,聆聽著播報的聲音。

明廣向窗外望去,她將起居室裏的熒光燈打開。窗玻璃就像是鏡子一樣,外麵的車站站台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屋子裏站著的阿滿的身姿。

明廣反射般地靠近難以看清外麵的窗玻璃,自己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隻有這一部分可以看清楚外麵。明廣轉過頭來看向屋內,隻見阿滿點起了暖爐,靜靜地橫躺在暖爐前麵。

最一開始暖爐還隻是一塊冰冷的金屬,不一會兒火就燒得旺起來了。

起居室大概有八塊榻榻米那麼大,四四方方。被爐放在最中央,明廣坐在屋子的角落裏。與明廣所在位置相對的角落裏放著電話,在被爐和電話之間有一塊很大的空間,她就躺在那裏,身邊就是暖爐。明廣距離暖爐很遠,即使是這樣,溫暖的光波也越過了被爐,從天花板下的空間裏傳了過來。從身體的表麵到體內,明廣全身都被這溫暖所浸透。

明廣向窗外望去,各個站台的電車都陸續到站了,人們四處散去。剛剛整個車站還冷冷清清,現在瞬間被從公司和學校回來的人們填滿了。沒過多久,電燈照射下的水泥製站台,從熙熙攘攘又變為空無一人。

明廣就著暖爐的火焰,觀察著在他麵前橫躺著的阿滿,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阿滿是和自己非常熟悉的人。這或許是因為兩人一直呆在同一個屋子裏的緣故。但是自己的確和她沒有任何關係,這是決不能忘記的事情。為了不忘記這點,他決定最好還是不要一直盯著她的好。

阿滿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是就她而言,很有可能隻是靜靜地橫躺著而已,這也占據了她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不做家務的時候,普通人都會和同齡人一起出去玩,她卻隻是靜靜地躺著。

屋子裏有種無憂無慮的氣氛——她就像植物一樣生活著,明廣想。她就像植物一樣,張開葉子吸收陽光,是屬於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的居民。

他一邊觀察著橫躺著一動不動的阿滿,一邊感到有些焦急。

最初暖爐剛被點著的時候還很正常,但是過了一段時間,火勢就越來越大了。本來火苗處在一個正常的位置上,現在已經竄高了15厘米。

如果火苗不變小一點的話,那就有危險了。如果她能察覺到這一點就好了,但她顯然沒有察覺。自己到底應不應該起身去把火焰調小一點呢?明廣猶豫不決。

而且她睡得如此之熟也太奇怪了。如果她隻是橫躺著的話,那早就應該察覺到了自己的動靜了吧。正在明廣猶豫的時候,暖爐裏的火一下子又變強了。那個四角的暖爐周圍有著像鏡子一樣的反射板,圍在火焰的周圍,反射著火焰的光芒,就好像要把整個屋子燃燒掉一樣。

當明廣開始覺得有些危險的時候,他聽到了微小的呼嚕聲。

她睡著了。

明廣決心開始行動,他抬起腰,開始靜靜地移動。

因為長時間沒有站立,他的腳有些麻。這些和這座房子一樣古老的榻榻米,因為體重的緣故,開始吱嘎作響。萬一她聽到這些聲音站起來大叫怎麼辦?明廣對此有些恐懼。

但是,比起起火的危險,這也不算什麼了。

她在被爐前橫躺著。明廣在她麵前停住,彎曲膝蓋半蹲下來,從她的身體之上把手伸向暖爐,阿滿的臉就在他的手腕之下。她閉著眼,胸口上下起伏著,睡得非常舒服。

火力似乎是通過旋鈕來調節的。明廣抓住刻度盤慢慢地轉動著。高高燃燒著的火焰,不一會兒就變小了。明廣鬆了一口氣。

突然,她睜開了眼睛。明廣立刻將伸向暖爐的手臂縮回——難道自己就這麼被逮住了嗎?

明廣保持著半蹲著的姿勢一動不敢動,她就在他的麵前抬起了上半身。然後她衣服的袖子碰到了明廣。但是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邊還有其他人——即使兩人近到了能夠在空氣中感受到彼此體溫,聽到彼此呼吸聲的距離。

她打著嗬欠環望周圍,從近距離看,她的眼睛愈發清澈。但是她顯然什麼也看不見,因此她的視線直接透過了明廣的身體,就好像他的身體是一塊透明的玻璃一樣。

明廣半蹲著一動也不敢動,屏住呼吸。

她將手伸到暖爐前,確認了一下火勢調節的旋鈕的位置。好像在考慮什麼一樣,她站了起來,走出了起居室。她的腳步聲向著洗手間的方向漸行漸遠。

明廣這才長出一口氣,將手放到榻榻米上。

送別佳繪之後,阿滿繼續未完的掃除。

即使覺得是浪費時間,但阿滿還是一直在考慮著臨別時佳繪對她說的那番話。她認為不應該自己一個人單獨外出。因為眼睛幾乎看不見,隻拄著手杖外出步行難免遇到困難。但就如佳繪所說的,如果勤加練習,這倒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阿滿對此並不是很感興趣。

在家裏,就連哪兒有什麼落差她都清楚得很。但如果是到外麵的話,就是個完全未知的世界了。在黑暗當中,障礙物和台階的突然出現,或者是冷不妨吹到自己臉上的飲食店的換氣扇的風,都讓自己感到恐懼。自己本來打算在路邊走,卻一不小心走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四處響起的喇叭聲,會讓自己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往哪裏逃。盡管有人可以用手杖像觸角那樣自由地操控,但阿滿可沒有那種自信能夠像眼睛能夠看見的時候一樣地行走。

如果所有的道路都有視覺障礙者專用的,用鞋底就可以感觸到的用黃色的點字磚的話,行走起來就會相當容易。但是,點字磚隻有一部分道路才有。

阿滿的視力是不可能恢複了,但是每年因為保險和行政的關係,都不得不去醫院和市政廳一趟。因為有佳繪這個朋友,所以阿滿每次都請她幫忙帶自己去。但是去年,與醫院預約好的那天佳繪恰好有事。然後,阿滿不得不打電話,請市裏的身體障礙者協會幫忙安排一個向導。這次幫助阿滿的向導,是一位有兩個孩子的家庭主婦。

她去阿滿的家裏迎接她,幫助她乘坐電車和巴士。因為阿滿和她是初次相見,所以抓住她的手腕的時候總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每年都會組織在視覺上有障礙的人們一起出遊的,你也一起去嗎?”

她親切地邀請阿滿一起,這是她從同市的一位弱視的男性那裏聽到的。

那位男性已過中年,但是相當精神。挽著人的胳膊走路的時候總是挺胸抬頭。看他的姿態,一點也不像是眼睛有毛病。說話的聲音也總是很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