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3 / 3)

但是這位婦女有一次見到他獨自拄著手杖出行。因為那位男性眼睛看不到,所以是她先認出他的。不過他的樣子與平時大不一樣,所以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這位男性小心翼翼地慢慢行走著,雖說是在一旁觀看,但他的不安顯而易見。於是她就出聲向他打招呼。一聽到她的聲音,男性的神情瞬間明朗起來。由此可見,對於視力障礙者來說,一個人單獨上路行走是多麼的讓人不安啊!

阿滿每當想要出行的時候,都會想起她所說的那番話。“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不出家門的人相當多。大概有四成左右。”

擔任向導的主婦同時又說,巴士旅行也就是為了使人們走出家門而準備的。

阿滿想,自己就是這其中的一員吧。她不認為自己一定要外出。在家中有限的空間裏,與再熟悉不過的黑暗為伍,任何事情都由自己決定,安靜地生活。這樣的生活方式根本不需要外出嘛!

隻要自己在家裏安靜地呆著,就可以在與這個世界毫無關聯的情況下活下去。屋子的周圍就像有蛋殼一樣的東西,把內側的黑暗空間和自己整個包裹了起來守護著。

阿滿轉了一圈,將為了掃除而打開的窗戶全部關上。當她關閉起居室的窗戶的時候,那個隱藏人物的事情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以前那束光射來的地點,就在自己的正前方。但是,距離佳繪的來訪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因為之前起居室裏就沒有人,所以想必現在他也不在這間屋子裏吧。

她放下心來,靠近窗戶將其關上。

然後她馬上就聽到了身邊傳來了踩踏榻榻米的聲音。

那幾乎稱不上是聲音,非常微小。因為她的眼睛看不見,所以聽覺就相對敏銳一些。她確實聽到從應當沒有人在的屋子一角,傳來細微的聲音。

那是榻榻米上有著沉重的東西,例如人的身體移動的聲音。這說明這個家裏不止有自己一個人,那個人此刻就在這個屋子裏!

阿滿輕輕地咬著自己的舌頭。因為她不能讓那個人看到自己驚慌失措的樣子,於是很平常地離開了窗戶處,走出了起居室。

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是照往常一樣行動的好。為了安全起見,一定不能讓他起疑心。

她又突然想到,自己並不是如往常一樣,過著靜靜地呆在黑暗中直至慢慢死亡的生活了。如果那人圖謀不軌的話,她也有著咬舌自盡的覺悟。但現在,她又在考慮著自己的安全問題,真是自相矛盾啊!

慢慢考慮著,她也稍稍放下心來。恐怖和不安的感覺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怒意。

掃除完畢,她將所有的窗戶都關上以後,就把自己關進二樓的房間裏。

不久,心事重重的阿滿再次回到了起居室裏。

入侵者是否還在屋子的一角,她不敢確定。她從起居室裏出去之後,他也有可能移動去別的屋子。但是,在起居室的那片黑暗當中,她直覺地認為,那人還在那裏!

因為她將起居室裏的窗戶全部關上了,所以這裏是一處密室。在這其中有一個完全未知的人存在,阿滿難免有些害怕。很快這種念頭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漸漸強烈起來的對抗心。

阿滿試圖測試一件事情。她故意將暖爐的火焰調大,然後裝睡。如果侵入者不想死的話,就一定會感到焦急。那時,他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呢?難不成還是繼續按兵不動嗎?

隻要一步做不好,就會引起火災。不過,她隻要在沒有發生危險之前將火焰調小也就沒事了。阿滿確認了一下時間,得知現在已經要入夜了。她打開電燈,將暖爐的火力調到最大,然後橫躺下。

很快。自己就可以了解到潛入自己家中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了。是男是女,是大人還是孩子,還是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其實實際點想,這種假設比起有人藏在自己家裏更加靠譜。自己不知何時變得神經兮兮,一聽到細小的聲音就往不好的地方想,對家中榻榻米的響聲也過於敏感。至於冰箱裏的東西變少,也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吧,實際上可能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很快暖爐就變得暖烘烘的,阿滿很喜歡在暖爐前蜷成一團睡著,就像貓兒一樣。但是一想到可能有人從背後看著自己,她的脖子根就一陣發涼。

從外麵傳開電車經過的聲音,車輪不斷地敲擊著鐵軌,聲音非常連貫,這是她從兒時就聽慣了的聲音。她從小就住在這裏,每當她一邊疊著父親的衣服,一邊看電視上的重播動畫片的時候,總能聽到這種聲音。

聽到電車的聲音,她想起了前幾天在車站發生的那起事故。

就像電視裏的新聞所說的那樣,有一個男人死了,而當時在現場的另一個男人下落不明。一定是那個下落不明的男人將他推下去的吧。她記得播音員還在新聞裏讀過這個名字的,叫什麼來著?對了,記得主播說的是“dashimingguang”這個名字。

“dashi”這個姓,應該是寫作“大石”吧?但她一直想不起來“mingguang”這個名字應該用哪兩個漢字。

阿滿回憶起,發生事故的那天派出所的人拜訪自己家的事情。警察來的目的,一定是尋找大石明廣的下落吧。

想到這裏,阿滿不禁大吃一驚。既然那個人從警察手中逃走了,就一定要找個地方躲起來。那麼,躲在這個家裏的人物,一定是那位大石明廣了。

發生事故的當天,玄關處的門鈴曾經響過一次。當時她推開門,卻沒有發現敲門的人。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是趁這個機會躲進這個家裏的吧。

也就是說大石明廣,在車站的事件發生之後,逃進了自己家裏。而且他應該以前就知道這個屋子裏住的人視力有問題,很適合自己躲藏。躲在這個家裏的人並不是跟蹤狂,而是從警察手中逃走的犯罪者!阿滿得出了躲在這個屋子裏的人就是大石明廣的結論。

但是他為什麼要躲在這種地方呢?如果自己是他的話,一定會逃去警察抓不到的地方。比起藏在犯罪現場附近,逃得遠遠的或許是上策。乘上新幹線,逃向遙遠的南方怎麼樣呢?就好像好萊塢的警匪片一樣,一邊逃避警察的追捕一邊逃難。在電車中,切斷與警察所乘車廂的連接;從水壩上一躍而下;被關在高層建築中,然後從窗戶處逃離,與可能掉下去的恐怖感戰鬥並慢慢前進,真是越想越有趣啊!

想到這裏,阿滿竟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陷入深深的睡眠當中。雖然隻是閉著眼睛在考慮事情,但不知何時就陷入了睡眠的魔沼中不能自拔。自己到底睡了多長時間啊!

她抬起上半身,腦袋非常沉重,睡意像霧靄一樣籠罩在自己周圍。阿滿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如果繼續睡下去的話,一定會引起火災的!

但是,她發現暖爐的火勢小了很多,不知有人何時將暖爐的旋鈕調小了。她觸摸著旋鈕的位置,把手伸到暖爐前感受著溫度,得出了結論——在自己睡著的時候,潛入這個家中的大石明廣將旋鈕調小了。

居然錯過了重要的瞬間,阿滿不禁咂舌。

但是,她依然有種滿足感。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終於讓他有所動靜了。而且他也不會想到,是她故意將火勢調大的吧。

幫助她將火勢調小的他,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吧,阿滿心想。一般來說,在不通知主人的情況下幫助將暖爐的火調小的人,應該都沒有什麼惡意才對。

阿滿在洗手間洗了把臉,覺得肚子有點餓,所以決定去吃晚飯。

當她想到家中侵入者的事情的時候,總會感覺到黑暗之中有種危險的東西存在。但現在這種感覺弱了不少,她甚至覺得連空氣都輕柔了許多。不過不管怎麼說,隨隨便便進入別人家裏這種事都是不對的。

到現在為止,她都裝出一副沒有發現侵入者的樣子。可能他至今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發現吧。就這樣先持續下去,然後抽個時間找個人商量一下吧。

今天佳繪來自己家的時候,並沒有與她談這件事的機會。必須要等到跟她一起外出的時候,才能談論他的事。如果是在外麵的話,就不必擔心大石明廣會聽到,可以慢慢和她談了。

她走到廚房裏,將椅子移動到架子前麵。她想要拿下來在架子高處的盤子,但是站在地下是夠不到的,所以必須要踩在椅子上麵。

她站在椅子上,找著自己想要的盤子,找了好一會,都沒能從大堆的小碟子和沉重的砂鍋中找到自己想要找的盤子。

不如給他做一份飯怎麼樣?如果這樣的話,他或許就會認為自己有一定的利用價值。當然,這不是她的本意。

椅子搖晃得很厲害,這把椅子以前就在家裏,已經很老舊了,不過阿滿覺得還能湊合著用。

當她想要重新站一個穩一點的姿勢的時候,卻發現已經太晚了。

她的左腳踩到了椅子外麵,然後摔到了廚房的地板上。

她的左肩猛地撞到了架子上,一股衝擊般的疼痛感穿梭在體內。

雖然眼睛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架子傾倒得很厲害,隱隱約約感覺到架子那巨大的影子覆蓋在自己身上。不過實際上,架子並沒有倒。

從上麵落下了很多東西,在阿滿身子周圍彈了起來。大概是那些她平時不怎麼用的小盤子,她瞬間就明白了。其中有一枚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等到周圍沒有一點聲音,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腳和腰都痛得要命。

不過很幸運,掉下來的都隻是些小盤子,阿滿長出了一口氣。

砂鍋沒有掉下來真是太好了。那可是又大又重,重量甚至能殺人的砂鍋。如果這個砂鍋掉到自己腦門上,是不可能安然無事的。最壞的話,自己會就此歸西。如果佳繪知道自己是被砂鍋砸死的話,說不定不會悲傷,反而會哈哈大笑吧。

她站起來,用手摸索著周圍的狀況。小心著別讓碎片割破自己的手,地板上小盤子的碎片散落了一地。

她穿著拖鞋,用掃帚掃著地上的碎片,因為自己看不見,所以格外小心。

她用手試探著桌子和椅子的位置,用手摸到了一個很硬的東西。桌子上擺了一個巨大的塊狀物。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檢查著,發現這居然是砂鍋。

然後阿滿又另找了一把不會搖晃的椅子踩了上去,在架子上麵摸索著,本應該在這裏的砂鍋卻不見了。

難道剛才的砂鍋是掉到桌子上了嗎?不對,那樣的話可不止這點聲音。更不可能是輕輕地掉下來的。而且架子與桌子之間有一段距離,如果架子傾倒的話,砂鍋應該掉在身處正下方的自己的身上才對。

她想來想去,應該是誰在空中接住了砂鍋,然後將其放在桌子上的才對。啊啊,是這樣啊!阿滿想明白了之後,向著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邊的大石明廣發出了“謝謝”的聲音。她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而是發自內心的說著。

當她說完之後,發現大事不妙。

十二月十七日

明廣藏在阿滿家裏已經一星期了。這也就是說,從鬆永年雄死那天算起開始已經過了一星期。這個時候,街上比較熱鬧的地方已經開始裝點起聖誕節的飾品了吧。但是,她似乎對這樣的活動並沒有興趣。

而且,明廣也沒有看到她自言自語,或者是用鼻子哼歌。不過雖然世界上的人們都會慶祝聖誕節和正月,她還是會在家裏靜靜地呆著,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吧。

他坐在起居室的一角,傾聽著遠處傳來的洗衣機低沉的鼓動聲。大概她在洗衣服吧。

明廣開始在意起自己的衣服。因為到現在為止一次都沒洗過,差不多要換洗一下了吧。趁著她夜裏睡覺的時候,借洗衣機用一下不知道會不會被她發現。要不就先把所有的衣服脫下來藏著,然後等到她外出的時候一起洗。

不過,明廣覺得她一定感受到了什麼,從而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他想起了兩天前的那個夜晚,她站在椅子上,想要取下放在架子高處的東西之時。當他看到她的姿勢的那一瞬間,就有不祥的預感。那把椅子看上去就是一堆舊木頭組成的。當她站上去的那一刹那,明廣就覺得椅子歪了一點。

他想象著她從椅子上摔下來,架子倒在她身上時的景象。當然,他不能過去救她。

比方說,自己將摔倒的她扶起來,那樣自己的存在也就暴露了。倒不如讓她受重傷住院,這樣在這個家裏呆著會更輕鬆。所以說,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決定不管不問。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突然出事了。阿滿從椅子上摔落下來,被她撞到的架子眼看就要摔到她身上了。從明廣所在的起居室一角到廚房,也不過隻有五米遠,所以明廣瞬間就趕到了她的身邊。他一下子將馬上就要傾倒的架子扶回原地。因為架子已經傾斜了,放在架子裏麵的東西通過玻璃門掉出來。明廣來不及接住盤子,但及時接下了距離倒在地上的她的腦袋僅有十幾公分的砂鍋,順勢將其放在一邊的桌子上。然後開始自責起自己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大概是在自己還沒有察覺的時候,身體就提前行動了。他早就做好了如果她從椅子上摔下來,就跑過去的準備了吧。

從椅子上掉下來的她完全嚇壞了,一動也不敢動。明廣急忙返回起居室。一方麵擔心腳步聲被她聽到,一方麵擔心如果繼續呆在這裏,會有被清掃著碎片的她看見的危險。好不容易她才站起來,開始確認起周圍的情況。明廣從起居室裏望著她,她開始拿著掃帚清掃起散落一地的碎片。

她在桌子上摸索著,發現了砂鍋的存在。

明廣瞬間明白了,自己犯了重大的失誤。砂鍋放在桌子上也太不自然了。雖說應該將砂鍋放回架子頂上,但自己當時太過著急,一心隻想著快點離開她身邊,結果就隨手將砂鍋放在桌子上了。

明廣深吸一口氣,摸到砂鍋的阿滿再一次查看了架子上麵,然後輕輕吐出一句話。

“謝謝……”

聲音非常微弱,但是能確切地傳達到尚有一段距離的明廣耳中。這並不是自言自語,而是確實的向這個家中的某個人傳達的謝意。

她意識到了潛伏在這個家裏的自己的存在。但是,卻裝作著對一切都並不了解一樣生活著。明廣明白了這個事實。

她在發出聲音之後,就好像發覺自己剛剛失言了一樣,表情僵硬起來。但是,緊接著她就像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清掃著盤子的碎片。

第二天,明廣目不轉睛地監視著她的行動。既然發現了擅自闖入自己家中的人,那麼通知警方也是很正常的舉動吧。為了及時注意到她是否會給警察打電話的動向,明廣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了一整天。但是,她好像沒有這個意圖。

她的步調還和往常一樣,就好像不想引起任何爭端而當做昨天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過著自己恬靜而封閉的生活。

明廣也配合她的做法,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生活著。昨晚的事情是一起事故,自己出手相助也是事故,而她對自己說的話也是事故。就當作這些事故都不存在,一並忘掉好了。在這種沉默的氣氛中,兩人形成了如此的默契。

相隔兩個晚上之後,明廣一邊聽著洗衣機的滾筒回旋的聲音,一邊回想著那天的事。

他向窗外的車站的站台望去,窗口的正麵正好對著細長的站台的一端,鐵路的另一端也有一個水泥製的站台,列車定時地從中間穿梭而過。

阿滿已經發覺了有人在她家中寄住的事情了,然後她的發覺也被對方知曉了,但是她並沒有去叫警察。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明廣一直都在想象著她發現自己的存在時的景象,內心對此非常恐懼。他曾認為她一定會尖叫。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

正在明廣思考的時候,阿滿拉開了起居室的拉門。

阿滿走進起居室,一副凍得不行的樣子鑽進了被爐。那個位置正對著暖爐。她像往常一樣橫躺著,就像是在聲明自己以後就會在這裏離開人世那樣一動也不動。

起居室就像一個密室一樣。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她明知道這裏有兩股呼吸聲,卻依然像不知道一樣生活著。

一直以來,明廣都決定在阿滿在起居室裏的時候絕不動一下,保證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如果發出任何細微的聲音,都有可能被她聽到。但是既然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出不出聲音也沒什麼大意義了。

到現在為止,他對躺在自己麵前的阿滿,都隻不過是像對待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一樣斜視著。但是現在已經不能這麼做了。

明廣交替看著窗戶外麵和橫躺著的阿滿。她一如既往地橫躺著,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世界。

她知道自己的存在,自己也清楚這點。就算她采取像以前一樣的生活方式,但她的腦中,依舊有自己這個侵入者存在,隻不過是把自己當做成一個塗上了油漆的透明人罷了。但明廣卻不能當做兩天前的晚上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了。

猶豫過之後,明廣暗自下了決心。

然後他開始行走。

當他踩踏榻榻米的時候,平時人們根本不會注意的踩踏聲,現在卻像噪音一樣,在寂靜的屋子裏傳播開來。橫躺著的她不可能沒有察覺。

阿滿就像是吃了一驚,一隻手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從榻榻米上坐起來。空無一物的眼瞳向上方望去。她的表情簡直就像一個被從睡夢中搖醒的孩子。他拉開了通往廚房的拉門,門是用薄薄的玻璃做成的,拉開的時候會發出振動的聲音。

這個家中的確有其他人的存在,明廣再次將自己的意思傳達給她。他很想知道接下來她會采取怎麼樣的行動,如果她突然尖叫起來就直接從這個家裏衝出去吧,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直接與她交談總歸太過招搖,但如果是從遠處丟一塊小石頭遠遠地作個招呼的話,就不用與她直接接觸了。不過出聲的話,也就如同是自己的身影在她麵前完全暴露了一樣,明廣很擔心這個。

她豎著耳朵仔細聽了一會。直到確認了不會再發生什麼事才橫躺下。明廣從廚房望著她,她似乎既不想求助,也不想給警察打電話。甚至連頭發會被被子壓翹都不在乎,慢悠悠地將臉埋進被爐的被子裏。

他不清楚她心裏在想什麼,但是,她裝出一副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也是事實。明廣有些懷疑自己的所見,不過他心中卻也有著“或許這樣也是可以的”的一種想法。

也就是說,當她在他的身邊之時,他是擁有發出一些微小的聲音的權利的。他在廚房坐了一會,然後走回起居室。那時她就像對他的足音完全不在意一樣,繼續躺著睡覺。

但是,事情卻也和明廣想象的不太一樣。當天色變暗之時,窗戶外能看到的站台上亮起了點點燈光,她也做出了她的回應。

她做了燉菜當做晚餐。但是在廚房的桌子上,並排著擺著兩個碟子。一個碟子當然是給她用的,而另一個是給誰用的,明廣心中有數。但他覺得這實在太過離譜,所以打消了這個念頭,更是不敢上前打聽那個碟子到底是為誰準備的。

兩個碟子裏都裝著溫熱的燉菜,桌子上香氣四溢,明廣從起居室的一角望著這一切。

做好就餐的準備後,阿滿坐到了椅子上。她本應該像往常一樣立刻開始進食才對,但她卻遲遲沒有開動。

明廣明白她沒有開始進食的用意。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輕地走向了飯桌。他盡量不發出大的腳步聲,以免嚇著她。

在她對麵的坐席前麵的桌子上擺放著盛滿燉菜的盤子,就像是正在等待著誰前來就餐一樣。明廣輕輕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她聽到了拉開椅子的聲音,從而得知對麵有人坐下了。她隨即拿起了放在手邊的勺子——她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

明廣一邊擔心著菜裏是否會被下毒,一邊拿起勺子品嚐著燉菜的味道。溫熱的液體從舌尖處擴散開來,這頓一言不發的晚餐開始了。勺子碰到盤子的聲音就像能夠震動屋子裏的空氣一樣,顯得很不和諧。當然,菜裏是沒有放毒的。

在自己麵前與自己共同進餐的這位姑娘,如果是外人來看的話,兩人該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呢?或許會被認為是一對經常聚餐的好朋友吧。

明廣望著她的眼睛,她沒有看盛著燉菜的盤子,也沒有望著明廣的方向。她將左肘撐在桌子上,微微前傾,臉稍微有些低。視線望向下方的空中,就像是幸福地享用著燉菜的美味一樣,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從盤子裏升起的湯的熱氣,飄上她的睫毛。

難不成自己現在坐的座位,是以前她父親的位置嗎?雖然兩人並沒有對話,但燉菜的溫暖將之前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兩個人似乎都從原來身處的位置一並前進了一步,與對方的距離縮短了一些。

他們沒法將除自己之外還有其他人的存在這個事實否認,也就必須正視這個人的存在。當兩人互相知曉了對方的存在那一刹那,所謂的無視也就煙消雲散,各種各樣的接觸也隨即展開。

阿滿剛上小學的時候,經常和要好的小夥伴們一起去某人的家裏玩。一人獨處的時候,她喜歡在車站周圍閑逛。

鐵路與道路之間有著綠色的鐵絲網,這是為了防止孩子們不留神闖進鐵路而特別設立的,也兼備著防止沒有買票的人溜進車站的功能。

距離站台很近的地方,有一部分鐵絲網已經破裂了,差不多有她這麼高,可能是被車撞破的吧。鐵絲網被撕開了,綠色的護膜也破了。那部分生了鏽,變成了赤紅色。

小心著不要被裂開的鐵絲網刮到,穿過這裏,就可以抵達站台的一端。這裏並不是什麼大車站,雖說是有個站台,也不過隻是在鐵路兩側一邊砌一個巨大的水泥塊罷了。售票口隻有一處,站台兩邊用一座天橋連接。

站台的位置比她高一些,所以即使穿過鐵絲網,也不會被站在站台上的職員和乘客看見。

她非常喜歡坐在站台下麵那陰暗又狹窄的地方。那裏有著支撐著混凝土水泥製成的柱子和鐵架,地上鋪著很涼快的細沙,被太陽曬到的的地方雜草叢生。

不管是車站的人,還是行走在路上的人,這個秘密空間都不容易被發現。鋪設鐵軌的地方有些高,地麵傾斜著。坐在那裏,傾聽著從眼前經過或停止的車輪所發出的轟鳴聲是她的最愛。

盛夏的正午,太陽將鐵軌曬得燙人。躲在站台之下的阿滿望著因為過熱而有些搖曳的景色。雖然躲在站台下很涼爽,但急行列車經過的時候,依然會將熱風和大地的震動聲一股腦地吹到站台下。

到了下午,強烈的日照漸漸變得柔和起來。夕陽西下,染成赤色的日頭開始照向躲在站台之下的阿滿旁邊。從遠處傳來刹車的警報聲,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有幾分寂寥。

有一天,大概是暑假的時候吧。就在她覺得差不多該回家了並從鐵絲網的斷裂處穿過去的時候,與正在路上走的父親不期而遇。因為平時父親就警告過她不要接近鐵路,所以這次狠狠地訓了她一頓。

這毫無疑問是非常危險的事情,但父親會那麼憤怒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對讓父親生氣的自己感到悲哀。甚至擔心父親會丟下自己一個人去遠方。

父親隻是普通的公司職員,每天都要穿西裝打領帶去上班。因為阿滿也要去上小學,所以兩人都是一同出門,同時將家裏的門鎖上。

從她懂事開始,就一直是與父親兩人同住。據說她的父母是離婚了,但她記不起母親的長相,所以也不怎麼在意了。每當去朋友的家裏,即使是朋友的母親端點心上來的時候,她也不會去想象自己的母親現在究竟身處何方,自己的家庭為什麼沒有母親存在這樣的事情。

“她經常穿著白襯衫。”

關於母親的樣子,父親隻提過這麼一句。她已經忘記了當時是怎麼引起這個話題的了,隻對“白襯衫”這個字眼有印象。

父親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正在剪著腳趾甲。看上去有些難為情。阿滿在一邊疊著洗好的衣服,一邊想著父親別把腳趾甲蓋散落在榻榻米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