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天回來得有點遲,一進門看到漸曉坐在那裏,朝他問道:怎麼這樣晚?青彥說:有個同學請我吃飯了。王太太站在廚房裏洗晚。他們已經吃過了晚飯,桌子上隻留了一副碗筷。漸曉說:剛才健一打電話給你了。又補充道:也沒說是什麼事,我叫他等下再打來。青彥隻“哦”了一聲。他和健一拐彎抹角沾著一點親故,從前親戚群裏走動的時候也許見過幾回,並不記得;而青彥對於王太太嘴巴裏的族譜,一向也不感興趣。但是他才上了一星期高中的時候,她便說,她的誰的誰的誰也在那個學校啊,而且還是五萬塊買進去的,叫做健一。他們的家離得並不遠。有一次健一過來和他借作業,給王太太近距離接觸了,更喜歡得不得了,當麵讚得他臉也紅了——太太們總是喜歡這一類漂亮而活潑的年輕人的。她過後又對青彥說:這孩子好,活力著呢,一點看不出是常年一個人住的樣子。因又解釋說,健一的父母常年在外經商,隻留他在這邊讀書,一個人住著整幢大樓。簡直是萬事通。
青彥到樓上來,兩個小孩都在大廳裏。家具是全套紅木的,被他們長期無目的地敲來刮去,早已經不成樣子了。八歲的男孩青文拿著遙控器,臥在雕花長椅上看電視,正好看到一男一女□□著粘住了,在床上滾來滾去。他四顧了一下,指著電視“嘿嘿”地笑了兩聲。他姐姐青華背對著他在茶幾上寫字,隻扭頭往屏幕上瞄了一眼,又低頭繼續寫:笑什麼笑,沒見過人家親熱啊,鄉巴佬?她今年九歲,上三年級了,成天也不知和些什麼樣的孩子混在一起。青彥不能忍受她這種自以為成熟的恐怖腔調。他朝她怒視了一眼說:發什麼神經!轉身又去叫青文坐好起來:病骨精!你不起來我打你!青文和他玩,反蹭了他一下,骨碌跑出去了。青彥朝他叫道:小心別讓我看見你,我把你從樓上扔下去!心裏想:現在的小孩真是越來越不能想象了。其實那隻是因為他自己到現在還太孩子氣的緣故。他對他母親抱怨:你也不管他們!但是王太太更關心他們每天上下學是否安全,吃的東西是否合法。就好象她常常在電話裏嘮叨青彥被單曬了沒有,早飯有沒有吃。她說得太多了,她兒子便要不耐煩,但是對於他精神層麵上的問題,她從來沒有深究的習慣,仿佛多說了幾句都要難為情起來。她唯一表示心意的方式就是她的嘮叨。
人說無事可做的時候,往往就是根本不想做。這天晚上健一也沒電話來。青彥悶得發慌,躺在床上□□著。王太太說:也不出去走動走動,整天坐在家裏,把人都坐傻了。青彥說:出去啊?去哪裏?我才不想出去呢。她便叫他上健一家裏去,不知為何又說:從小到大我就沒見你認真交過一個朋友。
青彥站在那門口按門鈴,等了好久,卻是一個中年女人開的門。他從她的口氣和樸素的穿著,料想大約是保姆什麼的,所以就沒有稱呼,隻道了聲好,說自己是健一的同學。那女人倒十分放心他,始終笑著,告訴他健一在樓上的哪個房間裏,叫他自己上去就行。樓上卻是黑漆漆的一片。青彥站在房門口敲了兩下,門開了一小部分,健一探出頭來,吃了一驚:噯,是你來啦!健一比青彥年長一歲,也比他高出一些。短而黑的頭發,瘦而結實,臉上的輪廓線條分明,自有一種堅強的氣質,性格其實卻很稚氣,稚氣中又透著穩重。青彥不滿道:有什麼問題嗎?鬼鬼祟祟的!健一道:當然沒有,快進來吧。
房間裏隻開了一盞棕色光的迷你床頭燈,把一切照得昏昏沉沉的。青彥這才發現他原來光著上身——那瘦而結實的修長的身材,腳上也是赤腳,隻穿了一條鬆垮的灰色齊膝短褲——也許不是真的灰色,隻是因為這燈光的緣故。這樣昏沉沉的迷醉的光線!他不由得心裏一動。不知怎的馬上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到一點:這是健一的房間!這是他的房間!他在他的房間裏麵!
青彥隨口道:我爸說你打了電話給我。話才出口就後悔了,好像自己是因為一個電話就跑來找他的。健一說:本來想找你去逛街的,後來就忘了。青彥問道:那現在在幹什麼了?他說在看電影。青彥看見DVD的燈在閃著,便問他看什麼電影。健一把電視開關一按,笑說:就是這個嘍。電視上一個少女低頭在吸吮一個年輕的男人。青彥把嘴一鼓:你看這個啊?健一訝了一聲反問道:你可別跟我說你沒看過?青彥一點也不願意表示大驚小怪的樣子,便不回答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健一說:沙發上熱,坐地上吧,也是幹淨的。兩個人坐在微光裏看著電影,青彥不覺臉上熱熱的。健一朝他道:回去可別告訴伯父伯母——說我帶壞了你是一回事,還破壞了我的形象。青彥忍不住笑了:你當我是傻瓜麼?又說:我們上初中的時候發過一本什麼青春期指導的書,裏麵說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因為看了這樣的片子,接連□□了幾個女人,還判了死刑,可我覺得很好笑,世界上古怪的事本來就多,但是作為一個典型放在教科書裏,怎麼也像是他們編出來嚇唬人的。健一笑說:那倒是。他起身去開了聲音,不知怎的忽然走到青彥身後才坐下來。過了總有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他忽然從青彥後麵,輕輕把他摟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