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 / 3)

這隻是一種玩笑,一種親昵的表現。不過那時候青彥還未真正了解他,臉上更加著火似的燒起來。在昏暗中健一看不見他的臉,但是他的心忍不住地重重地跳起來。他害怕健一感受到他這麼莫名其妙的心跳,可是自己卻無法伸手去推開他。

第二個星期,健一見了他,依舊很自在地和他打鬧。青彥因此也就很快忘懷了,不再去想那件事情。有一回兩人走在一起,健一突然勾住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問:看見沒有?看見沒有?可愛死了。青彥視力驚人,朝旁邊一看過去,看到一個長頭發的白淨的女生,個子雖然不高,可是長相細致,圓臉頰尖下巴,誇張的大眼睛裏汪著一潭清澈的水,說話間一眨一眨,仿佛有一種無窮的魔力。青彥說:你認識的嗎?健一笑說:我哪有機會啊。青彥切了一聲,走到前麵去了。健一平時在宿舍裏討論女生一向口無遮攔,一副色膽包天的樣子,真正到了中意的女生麵前,常常又是緊張又是臉紅,靦腆得像隻怕生的小猴子。青彥這樣一想,又好笑又好氣:怪不得對我,他就能夠那樣!

到了星期五那天放學,青彥又看到了那個可愛的女生了,根據健一不厭其煩的鋪敘,他記得她的名字叫X,也是高一新生裏的出名人物。不過這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是羅永。他還笑著牽著她的手。他比她高出那麼多,使她看上去更像一個受寵溺的小孩子。怪不得,青彥總有好幾天沒看見羅永了。他心裏正有些悵悵然,被健一從身後拍住了肩膀,嚇了一大跳。健一看著前麵兩人,隻說:這小子真行啊!

他本來對羅永的印象是特別好的。可正因為這樣,這以後他就沒有主動去招惹羅永了。下課的時候也很少出去,不像往常一樣,裝作不經意地倚在走廊邊等他。青彥這一來過得更加索然,連健一的笑話故事也覺得乏味,逢到周末便早早坐車回家。有一次他回到家,一進門感到氣氛有異,連樓下的燈都沒開,果然聽到王太太鬧脾氣在客廳裏罵人,連飯也不做了。漸曉有一樁生意缺錢進貨,就把王太太的一筆錢拿去補窟窿,貨趕出來讓人白白賒去了,連定金都沒收回來。王太太每到這種時候就展現出她驚人的記憶力,把他們結婚十幾年來漸曉所做的荒唐事和自己所受的委屈按著時間先後一一羅列。她總喜歡說“我就知道”“我就料到”這樣的話,以表示這個家如果由她來當肯定是兩樣的。漸曉窩在房間裏裝睡覺,兩個小孩和他拿錢跑到外麵去吃了,王太太高著嗓子朝那房門喊:我就是賴著不嫁人讓娘家養我一輩子,我也要好過在這裏受氣!眼睛裏的光一閃一閃的似乎就要掉下淚來。這是慣有的事,而每次都是她自動地好了,青彥真要安慰她,恐怕她一時又停不下來了。他洗了澡,自顧在樓下廚房裏煮麵條吃,一邊斷斷續續聽著王太太在翻那千篇一律的陳爛的舊帳,越吃越覺得憋悶,上樓來拿了一串鑰匙,朝坐在黯光裏的母親說:媽,我過去健一家裏。王太太淒慘的語氣突然恢複正常道:哦。去吧。

青彥一見了健一,隻說:我家裏吵架,晚上住你這裏了。健一說好,樂意得很。這一次他們就一起去逛街,上遊戲機室。健一教他玩跳舞機,他怎麼也學不好,健一模仿他們老師的語氣說他:這個學生怎麼這麼笨啊,怎麼考上高中的?還說他是色盲,看不見屏幕上的顏色。青彥便撤下來,看他盡興地跳著,背心後麵都汗濕了,周遭嘈雜的人聲和遊戲音樂。青彥本來很少出門玩的,特別是到這麼吵的地方,可是這一次覺得十分放鬆,尤其因為他是和健一在一起,而健一在他眼裏其實隻是不需要防範的天真未泯的一個小孩子——盡管他自己其實也可以這麼形容。他們到很晚了才回去,因為是周末不必擔心第二天睡不醒,在健一的房間裏他拿著遙控器轉台,看到健一隻穿一條沙灘褲從浴室裏洗完澡出來,便問他要哪個房間給他睡。健一把擦頭發的毛巾拿下來賊笑著:當然和我一起睡了,別的房間沒人住的,被單都收了。青彥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意外,隻回頭沉默不語;等健一吹幹了頭發,兩個人赤著上身並排躺在一張床上,手臂貼著手臂,這才覺得腦海裏心馳神往,仿佛早晨的陽光落在蕩漾的水麵和搖晃的樹枝上,變幻出層疊的光影,又像給人拿毛球子輕輕地撓癢——他本能地興奮異常起來。健一因為太累很快地入睡了,他轉身在微光裏看著健一的身體,看他在夜裏安靜的表情,看他孩子似的把雙手夾在蜷上來的大腿之間。他翻身過去背對著健一,動來動去隻是睡不著,冷氣機太得過大了,呼呼地輕響著。他正要起身去拿遙控,健一熟睡中忽然翻了個身,把他抱住了,一條腿也溜上來,纏在他身上。他隻覺得有些眩然,心中反而出乎意料地平靜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觸一個人,一個男孩,一個男人。多年來有著那麼強烈的自我意識,使他對於自己這樣的特性已經不容質疑,但隻是這一點微妙的肉體上的證實,第一次,仍舊覺得不可思議。黯光暖然,他看到自己的臉綽約地反映在對麵牆邊的梳妝鏡裏。青彥簡直有點不認識自己。然而在這樣的昏暗中,他輕輕抓住了健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