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師傅(1 / 3)

數九以來,饕風凜冽。今兒是北方入冬最冷的一天。

昨夜六角紛飛,整個世界如銀裝素裹般。一眼望去,天地白茫茫的一片連成一線,走在其間,腳下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這樣的天,我本該坐在炕上煨一壺清酒小酌的。把酒言歡也好,舞文弄墨也罷,總好過現在在冰天雪地裏飽受寒風侵肌之苦。

最可憐的是,師傅一大早派我去城裏隻是為了買兩斤老君眉!

寒冬臘月的下雪天,讓一個大病初愈的弱女子去買極品茶葉,一買還是兩斤。那茶葉貴得讓人咂舌,買一斤的銀子可夠我喝幾百斤陳年佳釀的。

我心疼得皺皺眉頭,鼻息間掠過一縷淡淡的幽香,前麵院子裏的幾叢梅花傲雪綻放,一片純白中一點紅,紅得好像離人眼中的血。

一陣朔風猛吹,院門一側殘舊的匾額被刮得搖搖欲墜,我連忙上前扶了扶,順便輕拭去上麵的積雪,心中默默讀著匾額上七扭八歪的字:曾經有間當鋪。

這是家當鋪。

好吧,當鋪的名字就叫——曾經有間當鋪。

而我,就是這家當鋪的工作人員,身兼幫櫃、寫貨、後生、夥頭、跑腿、打雜……數職。

穿過似火的梅林到達幽徑深處,就會發現一棟古樸的二層磚房石樓與世隔絕般隱於其中,同門前破落不堪的景象相去甚遠。

可別小看這片梅林,能破了其中跟迷宮似的“八卦陣”進入當鋪,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師傅大人每隔七天就會改變一次它的布局,當然,能順利進入者可不能小覷,那人絕對是我們當鋪的超級貴賓。

記得當初剛來到當鋪的時候,我有一次想要偷偷跑出去買酒喝,結果被困在梅林中整整一天沒吃沒喝,哭幹了淚喊啞了嗓子也無人問津,那情景別提有多悲慘了。

想起那會兒跟著師傅學習奇門遁甲的日子,我就想抹兩把辛酸淚。

睫毛上掛了一層雪白,我忍不住顫抖打了一個噴嚏,隨即跺了跺冰涼到有些發木的腳丫子,心裏想“寶貝兒,我的清醇花釀,我回來喝你們了”,張口卻倍兒崇敬地來了句:“師傅,徒兒回來了。”然後我又受不了自己的肉麻,不禁打了個冷戰。

“喲,九姑娘你可回來了,這一路辛苦吧。”

我剛推開那扇厚重的當鋪大門,右腳還沒落地,就被人拉住了。

“看你回來得可真趕巧,我取了前年埋在院子裏用花甕收貯的梅花雪水,剛煮了第三道茶,快來喝了這盞暖暖胃。”

和我說話的這位,是我們當鋪佟掌櫃的。他姓佟,名掌櫃,年紀嘛大概四十歲,總是用根骨頭做的筷子斜插在發頂,這是他個人為數不多的惡趣味之一。

用“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句話來形容佟掌櫃是最合適不過了,他可是古代新一代內外兼得的三好男人。

剛剛進入暖氣宜人的大堂,檀香撲鼻而來,一時間沒適應過來,抱起胸打著顫抖。

佟掌櫃手裏端了一個浮龍雕黑檀木的茶板,上麵平放著玉瓷紅釉福祿茶盞,捧於我麵前。

好家夥,把我們當鋪裏的鎮店之寶都拿出來顯擺了。

我見這陣勢,估摸著是來了貴客。

我也不客氣地端起仰頭就一口下肚,末了,還不知其味地咂咂嘴,心裏不服氣地腹誹道:別看是頂級茶水,可真不如我私藏的小清酒好喝。

“佟掌櫃的,咱鋪裏可是來了貴客?”古代能娛樂的東西甚少,閑來無事隻能八卦取樂。

可是不巧我問錯了人,我們這當鋪裏,除了我好八卦這口,其他人天生性子冷。就連他們見到我經常做出的一些“有異於常人”的舉動,也從來沒有表現出過任何的驚歎和疑問,這讓身為一個穿越人的我感到無比挫敗。

“徒兒……”

我豪情萬丈的八卦火苗,在聽到這聲輕飄飄的呼喚後,立即就被撲滅。

我衝著佟掌櫃吐吐舌頭,從懷裏掏出那兩斤老君眉,轉頭的瞬間換上諂媚的笑容,嘴角都能咧到耳後根去。我屁顛屁顛地來到身後的男人身邊,嗲聲嗲氣地喊了句:“師傅——”

我的師傅,人稱千歲,經過我百般詢問,他的的確確、確確實實、實實在在,真的叫千歲。

平日裏心情好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當他麵部有變化的時候,那隻能說明一件事,你要倒大黴了。隻穿黑色冰霜暗紋長袍,一頭飄逸的銀發總是慵懶隨意地垂散在肩頭,每天會喝兩道老君眉,個人習慣飄著走路,口頭禪是——

“很好,很好。”師傅不鹹不淡地說道,麵無表情地飄進大廳,淡漠地坐在上首。

“徒兒,你屋裏那兩壺花釀被我‘一不小心’打碎了,為師人老眼昏花沒注意。既然你那麼喜歡那刺鼻的湯水,趕明兒個起,叫佟掌櫃再給你熬幾副‘略多’讓你一次喝個夠。”

我的心肝脾肺腎立刻為被藏得那麼隱蔽還是壯烈犧牲的兩壺花釀而糾結成一團,心中大喊著不要,嘴角抽搐,道:“師傅,那兩壺酒本就是準備扔了的,碎了就碎了吧。”

老狐狸要拿“略多”折磨我,我怎麼敢不乖乖就範?那叫“略多”的其實是一劑苦得要人命的中藥,我喝了足足有半年,現在聽見那名字就想吐。

要問起千歲為什麼能成為我的師傅,那真是百轉千回說來話長了。

簡單點說,就是當日我一個人麵對數以萬計的小紅蟲的生死關頭,千歲大人從天而降,跟天仙散花似的撒下一片金粉,那群蟲子除了最大的那隻振著翅膀逃逸現場,其他的全部死翹翹,讓我化險為夷逃出苦海。

而且他真的很有可能就是我的祖先。

原因有二:

一呢,我穿越的時候,在紅家祠堂見到的那具白頭銀發屍骨完好的男性濕屍,很可能就是千歲。特征很明顯嘛,都是銀發。

如果這個原因不夠充分說明的話,那第二個原因就很有說服力了。

半年前在古墓,千歲盜走的那顆包裹著一隻小紅蟲的冰玉珠子,和我穿越前在那具濕屍手裏見過的一模一樣。

我不相信這世上還能出現兩顆一模一樣那麼有特色的冰玉珠子來。

所以基於以上兩點,即使認千歲這個曾經想殺我,其實是我老祖宗的人為師傅,也是不算吃虧。

師傅說那隻小紅蟲叫“九龍蟲”,體殼堅硬,複眼圓大且會發出淡紅色的光,九百年方可成年,成年後一生隻尋一個配偶,且相當癡情。雄蟲能活上萬年,雌蟲為了繁衍後代卻隻能活上千年。那天洞穴裏漫天飛舞的九龍蟲應該全是偏大那隻的後代,至於冰玉珠子裏為什麼會有一隻雌蟲,這點師傅沒有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