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曉,夜色盡遁,山穀間斑駁的景色交叉疊現,陣風拂過枝蔓搖搖晃晃,偶爾有鶯啼聲,啼聲哀婉悲涼,仿佛為昨夜淒慘景象所哭泣。
山穀中一片狼藉,殘渣枯枝燃著星星火苗,樹木燒完殆盡殘留的木炭散發餘熱;黑如焦炭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堆積一起,焦屍的腥臭味和霧氣中的血腥味交織,讓人感覺頗為不舒服。
穀中商隊護衛捏著鼻子別著頭,抬著屍體往挖好的坑中甩去。張管事黑著眼圈,但精神頭十足,揮著手指揮著整個現場,大大咧咧,時不時叱罵著什麼。
李純拄著劍靜靜地看著山穀中所發生的一切,臉色依舊蒼白,歎了口氣,旁邊立著高崇文和高寓霞兩尊保護神。高崇文仿佛看穿了李純心中所想,勸道:“殿下,這就是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高寓霞也說道:“對啊,如果不是殿下出此妙計,說不定這就是咱們的下場。”
高崇文瞪了高寓霞一眼,高寓霞連忙改口:“不是不是,俺的意思是說沒有殿下設計,他們都要不會這麼輕易……”。感覺又有些不對,緊忙閉上嘴,越說越錯,還是不說不錯得好。
李純瞥了他們兩個一眼,也知道他們兩人是好心,隻是他們好像會錯意了,讓一幫大老粗揣摩主上心思,好像真的挺難為他們,笑道:“我不是對這些人的死感到自責,我隻是想著這亂世什麼時候可以結束。人命,在這個世道就是個螻蟻,如果我不是我,會不會跟他們的下場一樣,為了一口飯而刀頭舔血。”
高崇文兩人對視一眼,顯然李純的這個話題他們接不了,他們也不敢接,“亂世”這話可不能亂說,也非他們能評論。天下本就是李純他們李家的,姓李的怎麼說都不為過。
“應該會吧。”李純背後傳來一聲,聲音嬌美甜膩。
李純回頭微微一笑,隨即又轉過頭看著山穀中。張婉貞看著李純那瘦小單薄的身影,抿抿嘴,歎口氣,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上前緩緩坐到李純身邊,自從這個該死的家夥救了自己之後,對他的感覺就變了,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張婉貞今天沒有帶著麵紗,而是以素顏示人,頭挽十字髻,玉釵固定,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纖巧瓊鼻,唇若點櫻,頗有大家閨秀之態,打扮得雖柔美,眉宇間一絲英氣卻讓人無法忽視這位提劍殺敵的巾幗。
高崇文拉拉高寓霞衣服,然後和其他幾人很識趣地默默離開,為這兩個少男少女留下一片他們自己的空間。
兩人顯然都開啟了悶葫蘆模式,默默坐著,就是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張婉貞偷偷地瞥了眼臉色蒼白的李純,手和手不挺地攪動衣襟,似乎在做什麼決定。
“你……”李純和張婉貞互相看著對方,同時開口,然後不約而同會心一笑。
“你先說吧,女士優先。”李純笑道。
張婉貞嫣然一笑,俏臉一紅,更是增添了幾分韻味,緩緩開口道:“你身體沒事吧?”
“好多了,看我能動,還能跟你在這裏講話,你呢?”李純笑道。
“我隻是皮外傷,抹了點藥就好了,不礙事。”張婉貞頓了頓,接著道:“對了,我還要謝謝你當時救了我呢。你、你當時為什麼要冒著危險就我呢?”
說罷,螓首低垂,臉色粉紅,兩隻手不停地攪動著衣角,越絞越緊,心裏不斷噗通噗通地跳動,口幹舌燥,等待著李純的答案,心裏既想聽,可又怕什麼似的,亂成一團煞是糾結。
李純完全無視了張婉貞的這一一反常態的表現,隻是望著遠處山穀,說道:“是啊,為什麼要救你呢。大概我還沒有適應這個世界吧,以前總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可現在看來我還真的沒有融入這個時代吧。”
“救你,大概還沒有忘記一些東西吧。這些東西原以為是美好的,可到了這個時代,慢慢慢慢地全被否定掉了,大概隻剩下了生存這一條了,為了生存什麼事情都可以幹。小時候跟隨祖父逃難,我們被叛軍圍在一座小城中,一連被圍了一個多月,糧食已經見底了,最後不得已家中的仆人去掠奪城中百姓住戶。”說到這裏,李純朝張婉貞看了眼,沒有發現什麼異狀,歎了口氣。
“可有些仆人為了一點糙米竟然動手殺人,我當時看不下去,就去找父親告狀。父親聽完也是歎了口氣,然後問我怎麼處理,當時我說‘一定要償命’。父親接著問我知不知道我吃的糧食是哪裏的?沒等我回答,他自問自答地說道一家人吃的糧食都是沾血的,可不這麼做還能怎麼辦,家裏的仆人沒有力氣就保護不了家人的安全,為了自己一家人可以犧牲其他人。我第一次見到平常溫文爾雅的父親竟然會說出這種話,露出血淋淋獠牙。之後,我們一家人又從這座小城跑到了另一座小城,在逃難的過程中,見到太多太多人的死亡,我就開始明白了那個世界的東西在這裏是行不通的。長大了,不再為生存考慮了,可迎接自己的卻是利益和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