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任顧減去了往日的晨練,騎上自行車頂著西北高原冬春季節常見的揚沙來到了為民醫院,開始了他既陌生又莫測的打工生涯。當他跨進五層高的白色醫院大樓一樓門廳的時候,兩個導醫的護士身背紅色彩帶笑臉相迎,並熱情地稱呼:“任院長!”任顧隻好點頭答禮,他又看到藥房窗口擠滿了人在爭著簽到。他湊過去在簽到冊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後到了四樓辦公室,稍事打掃整理了一下,他就拿上檔案室的鑰匙到五樓檔案室整理醫院檔案。
任顧逐一打開兩個白色上下層鐵立櫃的櫃門時,呈現在他麵前的是塞得滿滿的資料和擁擠的檔案盒。他隨意抽出一個檔案盒打開一看,裏麵裝的是請柬、診斷證明、處方、報紙以及供貨方的廣告等。再看其他資料,都是上世紀90年代的宣傳雜誌,有些已經發黃。
他下意識地取出一摞沒用的東西準備扔掉,恰在這時護士長餘豔要氧氣來找任顧通知供貨方。餘豔以驚慌的神色說:“哎呀!任院長——這紙可不能扔,肖院長是個詳細人,要檢查!翻麵能寫的要留下作辦公書寫紙用,剩下的要經人家看了再交給院長夫人賣給收廢紙的。這樣吧,您剛來,不熟悉,我給您找幾個紙箱,您把不用的資料放到紙箱內,由我報院長審批後賣掉。”
任顧很感激地說:“好,謝謝護士長的提醒!”於是任顧整理檔案的工作開始了,從早到晚,他泡在亂紙堆裏。辦公室的電話不時地響起,他還要跑去接電話,上上下下六七次,晚上回到家感到頭昏腿困……
第三天,任顧仍繼續他的整理資料,重新建立檔案的工作。眼看四個紙箱已塞滿了無用的資料(其實是廢紙),當打開第五隻紙箱準備再裝堆積在地上的廢紙時,辦公室的內部電話急促地響了。
任顧飛奔四樓,拿起聽筒一聽是肖瓊的南腔北調:“喂!任老師?你幹啥呢?一樓下水道阻住了你咋不管?”任顧還說什麼呢?他急忙鎖好檔案室的門,馬上跑下一樓,叫上清潔工、鍋爐工、司機等人,下到地溝清除糞便汙水。他們從地溝一桶桶吊上,再抬到醫院後麵的溝沿倒掉,整整倒了8個多小時,地溝裏的糞便汙水還在向上漲。整個醫院臭氣熏天,病人和家屬都已表示出不滿,肖院長和他的年輕老婆戴著大口罩不時地探出頭來監工。後來任顧和鍋爐工撬開前院的化糞池蓋子才發現糞便快頂到蓋子上了。
任顧問:“這麼滿咋沒拉?”鍋爐工邱克說:“院長這人是個精細鬼,拉一車糞便要100多塊錢,怕出錢,又沒人給他白拉!”任顧說:“噢!——原來如此。現在天黑了,其他職工都早下班了,咱們收工吧!洗洗臉,擦掉身上的糞便,喝口水,我請大家吃飯。”這時其他5名員工由於髒臭和勞累,本已沮喪的表情略有好轉。
當他們6人剛改變了掏糞便的狼狽相,欲走出醫院到外麵吃飯時。肖瓊從後院的家中出來了,一手插在褲兜裏。由於剛吃過飯,嘴裏不住地打飽嗝。他大聲喊:“任老師,地溝清理好了嗎?”任顧示意其他人先走,自己一人留下應付。
當其他人剛抬腳走時,肖瓊大喝:“不要走,回家吃了飯再來加班,晚上幹!”任顧以勸說的口吻說:“肖院長,是化糞池沒及時拉運,滿了溢到地溝內,是否明天叫輛車拉出去,地溝就好了?”肖瓊那張泛黃的臉沉了一下,很不情願地同意了。
這時大家都鬆了口氣。清潔工黃鳳說:“肖院長今天從蔥地裏過來了!”邱克說:“說不定,還有蔡院長一關呢!”司機林滿說:“我已經餓了,任院長請咱們吃飯,咱們趕緊進館子,看求他兩口子誰拿事。他不嫌臭,咱們也不怕臭!”“對,先吃飯!”大家異口同聲,他們一行6人疲倦地走進了軍民路邊的清雅飯莊……
翌日,任顧5時多起床,草草吃了點饃饃。騎上自行車頂著深邃的夜空,伴隨著星辰和路燈,第一個來到醫院。上到五樓檔案室又忙他的本職工作,又搜尋了三摞廢資料裝滿了一紙箱。8點回到辦公室給環衛站祁站長打電話聯係拉糞便罐車,並提出能否收費低點。祁站長看在老領導麵上及時派車,並以每罐150元降到100元……祁站長話還沒說完,護士小田急忙跑上來說:“任院長,院長叫您到三樓醫辦室參加交班,並帶上會議記錄。”
任顧拿起記錄本跑到三樓醫辦室,環視了一下全體人員,大家都立正站著。雖然牆根有凳子,但不能坐,隻有院長一人坐在辦公桌前而鷹視狼顧。
當他看到任顧到場,馬上說:“開始!”於是交班開始了——當班醫生彙報、住院醫生彙報、護士長彙報,當班護士彙報……已經快9點了,肖院長開始講話了——任顧坐在桌前準備認真地記錄……細心地聽,乍一聽不對勁,仔細一聽此君純粹在罵人,哪裏是講話。從張三罵到李四,在場的除了新來的任顧和他的老婆,其他的人幾乎被罵遍了。
窗外傳來環衛罐車的喇叭聲,肖瓊充耳未聞——仍然罵個不止。在他半土的普通話裏,盡夾雜些髒的東西。直到環衛司機和兩位病人找上門來,肖瓊才打住,憤怒地掃視了一圈說:“散會!”這時隻聽桌凳相碰的響聲和與會人員的唏噓聲、腳步聲……任顧明顯地看到醫護人員們個個憋滿了氣回到了工作崗位上。
肖瓊把任顧和環衛司機叫到院長辦公室,蔡紅也隨後跟進來。肖院長問司機:“拉一車多少錢?”司機說:“我們領導說,按100元給你們拉,別人不是這個價。”肖院長說:“太貴了!”蔡院長說:“60元差不多,我們醫院病人少,貸款給職工發工資。”司機氣呼呼地說:“那你們另找車拉去!我的活多得很,我走啦!”肖院長慌了,一把拉住司機的皮夾克袖子說:“80塊!80塊!”司機說:“算了,不拉了!”任顧從椅子上站起來溫和地對肖院長夫妻說:“100元已是最低收費,也是站上對咱們的照顧。”肖院長很不情願地說:“拉去!”蔡紅柳眉倒豎狠狠地盯了任顧一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