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夏天一如既往的燥熱,

然而心情卻比這樣的程度更烈、更旺。

天邊飄來火燒雲——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高中的生活對於他們三個是新鮮的,一年後,三個人又走到了一塊兒。八月底的時候,這今後三年的頭一件大事兒——軍訓,在悶熱的夏天開始了。

“媽……被子帶了一條了,你怎麼把冬天蓋的大毛毯也給我拴上了?”蘇賢背著個大包,左手提著個□□袋,右手又給他媽硬是塞進了拴毛毯的繩。

“你懂什麼?那地方夜裏頭涼。”

王超早就等在了院子裏,看著蘇賢那活脫脫一小農民進城的模樣,抱著肚子就笑。

“笑屁?”蘇賢瞪了他一眼,這小子倒是輕鬆,獨獨背上背了個包,可看那情形,裏頭一半得是空氣,“到時候沒牙刷牙膏的別我問我要,你以為你去旅遊啊?”

王超衝他眨了眨眼,從口袋裏摸出了幾張紅色的紙頭,“嘖嘖……看看,有錢!老子還怕什麼?”

“呸!地主了不起呀?”

“你們兩個是巴不得遲到是吧?”最後還是程安朔發了聲,“都給我把東西提上,走人!”

兩個人閉了嘴,拿上東西準備走。蘇賢跟著後頭走了幾步,那包沒蓋好,裏頭的東西就直往外跳,淅瀝嘩啦掉了一地,蘇賢他媽看著急了,趕緊邊揀邊喊兒子停下。程安朔也急了,又走回去,把蘇賢他背上那包搶了下來往自己肩上一甩,“跟個蝸牛似的,慢死了!”

蘇賢他媽見了不好意思,“哎喲,安朔……這怎麼好意思?”

蘇賢倒是不含糊,哼了一聲,“媽!別管他,他愛提讓他提!”

三個人,鬼使神差的,分在同一個班上。大巴上,誰都還不認識誰王超就在那兒耀武揚威,“大爺我叫王超,今個第一次和大家見麵,各位不必拘束……今後大家要是遇上什麼麻煩了,盡管找我。”

——可惜沒人理他。

這去軍訓營的路不好走,顛了兩個小時才到,蘇賢的屁股也給坐麻了。

“安朔……你有沒有搞錯?”一進那樓,王超那嗓門怕是全樓都聽見了,“讓你做臨時班長,那麼好個假公濟私的機會你居然不把握,給咱們派了最差的一間宿舍,你大白天犯什麼混啊你?”

“少羅嗦!你不住拉倒!”

一間破屋子,四個人住,還有一個他們班的,叫孫揚,長的賊頭賊腦的。

王超一見那小子不像是個好東西,走過去就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小子老實點,敢在這裏偷偷摸摸你就別想活著走出去!”

孫揚特委屈,點頭哈腰的在那兒叫超哥饒命。

蘇賢捏著個鼻子在屋裏走了一圈,“靠!什麼味啊!這地方能住人?”

程安朔把東西放下,“還看什麼看?麻利點收拾幹淨!”

“愛收拾你收拾去!”蘇賢瞪了他一眼,筆直朝靠窗口的那床鋪走去,一屁股坐了上去,“我早知道你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自己想拍那老太的馬屁也算了,還害我們。”

程安朔一聲不吭,從隔壁廁所拿了個拖把就往蘇賢那兒趕灰,嗆得他直咳嗽。

下午軍訓正式開始,那老天爺像是和他們作對似的,早上太陽還不見露臉,可這一到下午,一片雲都沒了,烈日烤的大地火辣辣的。一個立正得站一個小時——他們那教官夠狠!訓練剛開始的時候王超也就隨口開了個玩笑說陳教官您頭上怎麼有個地中海,結果就被罰了三十個俯臥撐。

蘇賢站不安分,歪著頭看了看,王超的臉上直冒汗,那表情也是說不出的無奈。

再斜眼瞅了瞅,程安朔站在他右邊,那樣子看上去倒是挺輕鬆的,可蘇賢再這麼定睛一看,怪怪!那家夥夠有定力的,身上爬了那麼大條毛毛蟲,還一動也不動。剛想瞪他一眼好心提醒一下,就聽見教官喊,“中間一排的,右起第六個,出列!”

蘇賢左右看了看。

“看什麼看?說得就是你!”

“我……”

“讓你說話了嗎,啊?”那陳教官的嗓門真叫是大,吼得蘇賢一愣一愣的,“俯臥撐,四十個!”

“……”蘇賢滿臉委屈,王超也衝他擺了個同情的表情。

眾目睽睽之下,蘇賢磨磨蹭蹭走到前頭。

“麻利一點!你小子沒吃飽早飯怎麼的?”陳教官粗了個脖子,凶了一張臉,其他同學見了也都不敢吭聲,大多都在慶幸自己沒犯錯,要不也吃不了得兜著走。

——媽的!不就是四十個俯臥撐嘛?蘇賢惡狠狠地瞪了那粗人一眼,就往地上一趴,做人要有骨氣!

“你那叫俯臥撐嘛?啊?我看你是在擦地吧?”

程安朔站在後頭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倒是王超在心裏頭給蘇賢擔心,哎喲,就他那細胳膊細腿的,趴地上整一隻小螳螂,一扭就斷。

蘇賢嘴上不說,心裏頭可是早就翻騰了——死禿驢,拽什麼?我咒你斷子絕孫,光棍到死!

他們班四十多號人眼見著其他班的同學早就坐在草地上休息的休息,聊天的聊天,可他們卻得站在大太陽底下吹熱風,好生嫉妒。好不容易放他們休息,一見陳教官跑去打水,就聽見後麵有人罵了一句,“媽的!整一閻羅王!”

這一整個下午總算是熬過去了,一群人累得似爛泥,有的耷拉著腦袋。浩浩蕩蕩幾百號人一起進了食堂,一聲令下,全埋著頭猛往自己嘴裏頭扒飯。可蘇賢吃不下,這下午四十個俯臥撐做完,他就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外加腹部痙攣,更重要的是他咽不下這口氣!

王超左右看了看,用胳膊肘推了推坐在自己右邊發愣的蘇賢,小聲說了句,“蘇賢……快吃飯啊!”

“……”蘇賢不說話,兩眼就那麼直愣愣地瞪著個飯碗,王超一見急了,又湊到左邊向程安朔彙報,“安朔……我看不對勁,蘇賢他那眼神到現在還發直,一個下午跟個傻子似的,我看一會兒興許得口吐白沫……”

安朔咳嗽了一聲,“你少廢話,吃你的飯。”

王超癟了嘴,挪了挪身子又坐回自己的板凳上,剛想扒飯,忽然就聽見蘇賢怦的一聲拍了桌子,吼了一句,“誰口吐白沫了?啊?”

王超一下子傻了眼,蘇賢這一拍真可謂一石二鳥。那飯碗被他這麼狠命一擊,突然就做出了慣性反應,騰地從桌麵上跳起,然後那些個飯啊菜啊的就筆直朝坐在對麵的孫揚飛去,啪啪兩聲就在滿臉茫然的孫揚身上紮了堆;再者,被蘇賢這破嗓門一吼,在隔壁吃飯的各位教官全都被喊出來了。

“啊?剛才是誰?吼得那麼響?”陳教官第一個帶頭出來,飯還沒吃完,這臉上還粘了一顆飯粒,看得一群學生哈哈大笑起來,拍桌子的拍桌子。

“笑什麼笑?有力氣笑的現在就出去跑個十圈再回來吃飯!”

食堂裏一下沒了聲音。

“說!誰喊的?”

一群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聲。隻有孫揚,兩隻賊眼瞪著蘇賢猛看,嘴裏蠢蠢欲動,眼見著就要出聲。幸好王超機靈,一看要壞事兒趕緊一伸手把孫揚那嘴給堵上。

“喂!你!捂著他嘴做什麼?”陳閻王走到他跟前一下拽住他的手。

王超回頭看了看那陳閻王,嘿嘿一笑,“嗬嗬……沒事兒,這位同學要吐……我怕他一會兒把地給弄髒了。”

“身體不舒服就去醫務室!”陳教官衝那孫揚也就那麼一吼,嚇的他直哆嗦,伸手指了指倒在那小子身上的飯菜“吃飯吃成這樣!一會兒給我弄幹淨聽見了沒有?”

總算是一場虛驚過去,大夥兒都散了回寢室。

蘇賢一進屋子,就吼了一聲,“媽的!累死我了!”然後就倒床上了。

“你活該!”程安朔總算衝他說了一句話,可這話立馬就把蘇賢給激起來了,“我活該?靠!當個臨時班長了不起啊?那毛毛蟲怎麼就沒把你給咬死?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個沒心沒肺的,都給狗叼了吃了。”

王超撲哧就笑出聲來,“哎喲……蘇賢,你就為那點事兒才被陳閻王給罰了呀?毛毛蟲算個屁啊!上回我和安朔去鄉下,那麼大一隻蜜蜂掉他身上,他半天沒反應,我告訴你他反應特慢…….冷感,特冷感!”邊說還邊用手把那蜜蜂筆劃成了碗口那麼大。

“去你的!你那是馬蜂窩!”

這邊正鬧著,那邊門一推,孫揚臭著個臉回來了,“你們……你們也忒過分了點吧?我這衣服叫怎麼回事呀?洗都洗不幹淨,我還跑去女生宿舍借了洗衣粉。”

王超一聽,從上鋪跳了下來,“孫揚……你小子太不老實了吧?我看你是趁機跑對過那樓偷窺去了吧?”

“誰……誰說的?”孫揚那臉立馬紅了,“我可什麼都沒做。”

“得了吧,就你這心虛的樣兒,還敢釣馬子?下輩子吧你!”王超嘴裏頭嘖嘖有聲,更是把那孫揚看了麵紅耳赤。

“要玩這個,你得和咱們安朔學學,那馬路上回頭率真叫是百分之百,沒看見咱們班女生今天那眼神盡往我們這邊瞟嘛?我看明個早上那什麼情書小詩的就都得冒出來了。”邊說還邊得意地看了看蘇賢,“喂!這你可最清楚了,是吧?”

“超子,你要是再狗嘴力吐不出象牙,到時候我就把你那些醜事兒全捅給羽翔。”程安朔原本躺在床上聽著耳麥,一見王超又在那兒亂擺譜,騰地就坐起來指著王超那鼻子就威脅他。

“哎喲!”誰知道還有更狠的,王超剛想再說點什麼就慘叫了一聲,“蘇賢……你幹什麼呀?我哪兒得罪你了?我這兩腳丫子哪點像水泥地了?”

鬧夠了,就全歇息了。宿舍破是破,小得還跟個狗窩似的,隻夠擺上兩張雙層的鋼絲床,王超躺在上頭就覺得吱呀吱呀直晃悠,跟坐輪船似的。那頭頂上的電扇已經開到了最大,搖頭晃腦地吹,還發出奇怪的聲音。

四個人全躺下了一聲不吭——渾身不舒服,誰都想洗個澡,誰知道那破龍頭敲敲打打了半天,竟然什麼也沒弄出來。

到了快七點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頭有個膽大的喊了一聲,“水來了!”幾個人突然全坐了起來,眼睛發亮,心跳加速。

孫揚睡在下鋪,離那廁所門又是最近,豎著耳朵一聽見外頭有人喊,就立馬行動,可剛走到那門口,就被一隻手攔住,回頭,瞪眼,是王超。

“喂,你小子也太賊了吧?敢情這是你的地盤了?大爺我還沒吭聲,你倒好,頭一個衝出來,媽的!不要臉,自私,王八羔子!”

就這一會兒功夫,孫揚就給罵得一文不值,滿臉都是委屈,“超哥……您別生氣……我真是熱得受不了了。”

“去你的!你倒是問問,誰折騰了這麼一天還覺得特舒坦的?就你一個人熱呀?要洗也得咱們先洗!咱們大班長還沒輪上哪兒輪得到你?”王超搶過他手裏的洗臉盆就往他床上一砸,“反了你!安朔……你先洗!”孫揚還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程安朔躺在上頭剛想閉眼打個盹,翻身應了句,“我頭暈著…….孫揚要洗你就讓他洗,衝他吼什麼?”

“讓他先洗?開玩笑……山中無老虎,猴子還稱大王了?!蘇賢,你先去!”

“我還巴不得呢!你不洗我洗。”蘇賢一聽,騰地從床上竄下來,拿了毛巾和盆就往廁所衝。王超撓了撓頭,總覺得今個他倆不大對勁,蘇賢那臉是老板著,安朔那更別提了,打軍訓一開始就顯少說話。

“蘇賢……你倆幹什麼呢?”王超跟著蘇先進去,把廁所門關上就問,“來的路上還好好的,怎麼就這半天功夫誰都不搭理誰了?”

“靠!我哪兒能知道?你少管閑事,我算看透他了,老王賣瓜,學乖!你別看他平時特哥們,一當上個芝麻綠豆官,誰都不認了!大義凜然,破屋給咱們住,打飯咱們最後,我和你被陳閻王整,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