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摔趴在地上,累的不行,眼前直冒金星,嗓子也喊啞了——他自己可不也嚇壞了?
“安朔!!你慢點……別衝動!我……我去喊人!”
蘇賢頭一回知道,不會遊泳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自個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跑著跑著,這腳底下一滑,再睜眼的時候嘴裏已經嗆了好幾口水,那味道簡直比夏天腐敗的食物好不到哪兒去,充塞著鼻腔。蘇賢這才知道大事不好——完了!掉水裏了,真他媽衰!活那麼大了,天不怕地不怕,可還就是怕水!四肢抽動著,卻怎麼也使不上力了,先前瘋狂地跑了一路,結果為自己種下了這樣的好果子。
——十六年,媽的,還隻活了十六年,我蘇賢今個就得栽在這臭烘烘的池子裏了?等到明個早晨,報紙頭條不知道會不會登出“高中生野外軍訓不慎落水溺死“的新聞?!蘇賢不甘願,這樣死,太不值得,太丟臉。雙手揮得更使勁了,身子卻開始往下沉。咕嚕嚕,咕嚕嚕的髒水從鼻子,嘴巴,耳朵裏衝了進來。池塘邊傳來幾聲青蛙叫,幸災樂禍似的——連你都來嘲笑我?
蘇賢掙紮著,腦子裏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像——程安朔!就是那小子……巴不得我死?你巴不得我死是吧?告訴你——我死了都不放過你!做鬼也要回來找你報仇!
水,都是水;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眼裏耳裏都是,快聽不見,也呼吸不了了。王超去叫那小子?可是,為什麼……還不來……難道老天真要我死?
忽然聽見撲通一聲,蘇賢隻覺得一隻手給人拽住了。
“笨蛋!”聽見有人吼了一聲,然後就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程安朔沒有猶豫,一頭就紮進了水裏,那池子還真深,有股難聞的發臭的味。憋足了氣沉下水去找,總算借著一點微弱的月光看到了那個笨蛋,伸手去抓,卻發現此時的蘇賢就像一條溺水的小狗,奄奄一息。
當程安朔把蘇賢拖上來的時候,隻覺得自己就好像是跑了一次馬拉鬆,累,太累。
躺在地上的人還沒醒,嘴裏不斷冒著水,一點點直往外流。越看越想罵他笨蛋!——黑燈瞎火的,瞎跑什麼?要跑你別往池子裏栽啊!從小到大,就愛添亂,你說你這性子怎麼就那麼烈?
程安朔俯下身去,慢慢地脫掉粘在蘇賢身上的衣服,看著那小子倔強的臉,還是這時候安分,不那麼讓人心煩。突然就有一股子難耐的心情湧了上來,魂不守舍地埋下了頭。
——覺得有什麼很溫暖,貼著自己的唇,火熱。喉嚨裏的水像生了魂似的,就給吸走了。底下的人突然就動了動睫毛,然後眨了眨眼。
蘇賢醒了,有點虛,那眼皮子一開一合的想要看清眼前的救命恩人,眼前的人影漸漸看得真切,卻和自己糾結在了一塊兒,詭異。可就隻有這千分之一秒的功夫,腦袋炸開了。
“你……幹什麼?”蘇賢一把將身上的人推開了,“媽的!你有病!”
程安朔的臉也是一僵,從地上爬起來,“你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吼什麼?”
蘇賢燒紅了臉,“你……你他媽的,親我幹什麼?”
“誰親你了?整一沒見過世麵的小農民,鬼叫什麼?做個人工呼吸,把我的嘴也給熏臭了……”
“你……”瞪著那個渾身濕透的家夥半晌,“惡心!真他媽惡心!我就是死也不要你來救我……”
“那你小子有種現在再跳一回?!”程安朔指著蘇賢方才脫離的那片苦海,“誰愛救你誰救你!我還就見死不救了!”
“哼!我還不信了,就你英雄?今個早上還英雄救美……你風光啊!為了麵子上有光,你誰不能救?你救我還不是為了自己,到時候評上個見義勇為獎,你特得意是吧?”蘇賢突然就來氣了,那咄咄逼人的架勢又寫在了臉了,“你這幾天算什麼意思?衝我不冷不熱的還吼?你別有了新歡就把我當猴子耍!我罵你兩句怎麼了?我恨不得……”
再說,再說,就說不下去了,安朔的臉忽然變了,然後一下子就湊了上來——話被封在了喉嚨口。
傻了,這次不是什麼,是傻了。驚慌的眼神瞪著那人的臉,有什麼竄進了自己的嘴,像條蛇,點了一把更旺的火,蘇賢突然就不動了,沒法思考。兩個人濕透的身體貼在了一塊兒。
這回沒有水,吸走的充塞的全是熱氣,蘇賢的呼吸急促起來,過了好久,才覺得那種感覺分開了,喘著氣,看見程安朔在衝自己笑。
“你……你他媽的真有病!”火已經燒到了脖子根,“你人工呼吸玩上癮來了你?”
“閉嘴!你小子沒半點安分!真恨不得把你那舌頭給割了,這些天熱得跟火爐似的,你小子就不能識相點少羅嗦?一熱我就犯暈!”
蘇賢眨著眼,思忖了半天,“敢情……你這些天……冷言冷語的,是熱煩了?”
“廢話!多少年了,你見著我大熱天的從家裏頭出去過沒?我那空調哪天沒開著?”
“那……剛才那……也熱暈了?”
“什麼?”
“就是剛才你…….那……算什麼事兒!”
“什麼?”
蘇賢瞪他,氣急,“靠!程安朔你他媽的有種別給我裝傻!”
“安朔!人來了!你別跳……等等!蘇賢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王超來了,後頭跟著陳閻王還有跑得臉色都已經發白了的孫揚。
“搞什麼飛機?怎麼跑到這廢田裏來了?這路真他媽廢!人呢?”陳閻王打著個手電,腿一拐一拐的,王超在前邊捂著嘴偷笑,這姓陳的也有摔成個哈巴狗的時候,真是大快人心啊!
“在那兒!”王超憋著氣,指著前頭,手電筒往那兒晃了晃,“哎喲!安朔,你咋跳了?沒事兒吧?”
程安朔白了他一眼,“等你來,人都死光了,還笑?笑魂啊!”
“原來都沒死啊。”孫揚也就喊了那麼一句,結果被王超用拳頭砸了腦袋。
“喲!蘇賢沒事兒吧?怎麼臉那麼紅?發燒了?”
“全都別羅嗦!立馬給我回去寫檢討!”
“啊?!”
電風扇那腦袋繼續晃,吱呀吱呀地煩心。四個人坐在床上老老實實地寫檢討。王超咬著筆杆子,那表情看似特別痛苦。孫揚兩隻眼珠朝天花板上翻,那紙頭還是白花花的一片。蘇賢和安朔換了衣服,洗了澡,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心照不宣,各自在想各自的心事。
“媽的!這事兒和我什麼關係?”孫揚一拍床板,“我幹什麼壞事兒了我?我跟著後頭上上下下的在樓裏找那閻王,我還得寫檢討?摔的又不是我?我可沒破壞生態,到那池子裏撈魚啊!”
“你少羅嗦!”王超嗖的一聲就把那鉛筆給丟了過去,正中目標,“陳閻王不就是要麵子?他摔了能舒服?心裏特不平衡,禿驢就是禿驢!”王超分析得頭頭是道,斜眼看了看那兩個不吭聲的人,覺得古怪,咳嗽了一聲,“安朔……蘇賢,你倆咋的了?從剛才就不說話,給水嗆了?”
“他瘋了。”蘇賢伸手指著程安朔。
——程安朔會裝傻,他蘇賢不會?開玩笑!
好事兒不出門,壞事兒傳千裏。原本是蘇賢落水,可這事兒第二天在營地東傳西傳的,添油加醋,不知道成了什麼樣。一群人跑來慰問程安朔,其中包括那吳倩。
晚上的時候,王超和孫揚堵在門口,卻被一群女生給轟了出去。
“班長,沒事兒吧?”吳倩帶著一群女生進了屋,手裏頭還拎著幾袋子慰問品,“聽說你昨晚上見義勇為,那水有幾百米深……冷得跟冰似的,我聽得心驚膽戰的,生怕你出什麼事兒。不知道誰那麼好運?”
程安朔皺著眉頭,哪個沒□□的,小池子給說成通天河?!
蘇賢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大概是吳倩那聲音太有殺傷力,一下子就把他給驚醒了,起來就嚷嚷,“媽的!哪兒來的蜜蜂,嗡嗡嗡的?!”
吳倩瞪了蘇賢一眼,“沒禮貌!”繼而又衝大班長一笑,“上次的事兒……謝謝你,我們也沒什麼好送的,就是寢室的姐妹們一起湊的幾袋水果。”
程安朔從上鋪爬下來,沒不好意思,就把東西給收下了,隨手扔給蘇賢,幾個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場麵有些尷尬,最後還是吳倩說了句,“那沒什麼事兒我們先走了……班長你好好休息。”
“吳倩……班長好像不太愛說話。”
“沒事兒,我看以後慢慢相處就會好了,害羞唄!”
瞪著個大眼,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剛出去,蘇賢跟著就過去,把門摔得賊響!
——賤!那女的有個屁好!
葡萄還沒洗幹淨,蘇賢狠狠就掐了一顆下來,往嘴裏頭一塞,“酸!真他媽酸!”
軍訓還剩下兩天,小兵們早就累得苦不堪言。王超用他那特別獨到的眼光得出結論——他倆準有事兒!從那晚上開始,就不對勁!眼神不對,太不對了!
王超趁程安朔不在,趕緊問,“蘇賢,你老實跟兄弟說……那晚上究竟怎麼回事兒?”
“什麼怎麼回事兒?”
“安朔跳池子裏,救你?就那麼簡單?”
“廢話!還想做什麼?濕著個身子在池裏撈魚?”
“沒點別的?”
蘇賢那臉突然就燒紅了,“王超!你他媽就是八婆!”說完又砸門走人。
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有人衝他喊一聲,程安朔?!——不認識!撒了腿就跑,可一下就給那小子給攔住了。
“蘇賢……過來。”
“幹嘛?”
“幫我搬箱子。”
“什麼箱子?”
“明天晚上聯歡會的道具,陳閻王叫我喊人一塊兒去搬。”
蘇賢哼了一聲,“幹我什麼事兒?”
“不幹?你缺胳膊還是少腿了?”
“……”
箱子不重,可太多。蘇賢跟著後頭把箱子全給壘上,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頭。
“起來!別把東西坐壞了!”程安朔一把就把他給拖起來。
“幹你什麼事兒了?別給我來那套共產主義的理論,就你愛公物?”蘇賢瞪他,一賭氣還就坐在上頭不挪屁股了。
“你怎麼回事兒?這些天跟個刺蝟似的,你反抗期啊?”
“嗬嗬……”蘇賢冷笑了一聲,“比你好……你個道貌岸然的。”
“我怎麼了?”
指著他鼻子,這事兒早就想問了,憋在心裏頭還真他媽難受,“你倒是說清楚……那晚上的事兒,怎麼回事兒?你別給我裝傻!有種你說清楚!”
“什麼……事兒?”
“靠!道貌岸然的變態!你老實說……你親我,叫怎麼回事兒?”
“哦……”程安朔躲躲閃閃,背過臉去,“讓我想想。”
“有什麼好想的?你給我老實交待!”蘇賢起身,一跺腳,那架勢,“我告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別不識好歹!”
“……”
蘇賢見他不說話,上前踢了他一腳,“喂!敢做不敢承認,你個偽君子!你可別告訴我你喜歡……”
話還沒說完,安朔騰得就轉過身。
——“細菌!全是細菌!你沒刷牙!晚上那大蒜真惡心!”
搗著嘴,蘇賢推開了安朔,“你真不正常還是假不正常?我知道你眼神不好……你小子沒把我當那藥罐子了吧?”
——沉默。
“混蛋!”蘇賢又狠狠推了他一下,摔門,驚天動地——這是這兩天第三回,摔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