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說憲琳早時出去外麵,一熱一冷,受了風寒,這時在隻是睡得越發昏沉了,迷迷糊糊也知德妃進出來看她好幾次,又張羅了去風表寒的藥喂下,汗雖出了幾身,人卻越發覺得虛了。偶有幾分清醒時,欲睜眼來,卻發現濃密的長發雜亂地糾纏在她的頸際,浸著她夢中散發的汗液和眼淚。
羈絆糾纏,讓她輾轉難安,終知遁入空門時斷盡塵間三千煩惱絲,真真清淨。
睡睡醒醒不知幾遭,隻覺有人抱她在懷裏,拂了亂發,探她額頭,憲琳睜開眼開,正是父皇,不由伸手攀住皇帝:“阿瑪……”
皇帝不由蹙眉道:“倒真是病了。”見她那模樣,雖實實在在抱在懷中,精神卻虛得好似薄紙一般,稍著了微風,便飄去了。委實叫人心疼,便不禁輕聲責道:“縱是年來身子骨生的實在些了,也禁不起這樣耗。定是又貪晚看那些子閑書,這才弄得自己心動神疲,叫邪氣侵了身子。”
德妃倚過身來哄道:“睡了一天了,越睡越迷糊,起來跟你阿瑪說兩句話。”邊同皇帝說道:“早上神氣得很,直嚷著要見她兄弟…中午回來再看她就不大好了…”
憲琳倚在皇帝懷中,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他們二人說話,迷夢之間,一時也分不清真真假假,混混沌沌之間又複到了那個宮道上,這宮殿像是剛剛從歌舞升平中散去,歡聲笑語,華蓋滿京,她一個人卻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不停地走,隻想尋個僻靜處,讓她安身立命。可這紅牆碧瓦卻偏偏無窮無盡。隻聽身後有人喚道:“琳兒。”她一驚,回頭見有人立著,隻恨看不真切,忙問道:“你是甚麼人?”隻聽那人清笑道:“可憐你生來受盡萬般寵愛,凡你所欲,身邊人都殷勤奉上。偏偏富貴榮華,隻如煙雲過眼,終不是你心中所求。”
憲琳一時被驚的仿若失了魂魄,隻能喃喃地問:“你如何知這些?”
那男子道:“你若沉溺這些,自不必再說了。”
憲琳爭道:“我如何沉溺這些,隻是生在這真真似海深的帝王家,又攤上這體弱多病的身子。縱然外邊天大地大也不知這輩子可有機會出去……”
那人又道:“這個缺陷的世間何曾有過兩全之事,你命中若無此緣,必然是要用現有之物置換來的。”憲琳冷笑,不屑道:“如今這個牢籠一樣的日子,有什麼不能換的。”那人道:“切莫輕言,即便再貧賤之人仍求片瓦安歇之地。”說罷,伸過手來,“倘若告訴你有一日連立錐之地亦無,還敢傾心相赴麼?”
憲琳隻知是位似曾相識之人,道:“我敢……”男子笑了:“好,莫忘你今日之言,他日當真走上這條路,不要怨天憂人。”憲琳斂了衣裳,向他行禮,起身從襟上取下絲帕,奉到他手上,道:“此物我從不離身,他朝應言之日,這方絲帕為證。”正此時,似人來喚,憲琳一時神思恍惚,隻覺那男子轉瞬已翩然隱去,憲琳正欲尋,隻覺額間一涼,眼前一切隻似煙消雲散。
原是皇帝命人在她眉心分明點上了一顆朱砂痣,安神攝魄,這才見她隱隱約約從夢裏醒來。皇帝伸手點她的額頭,逗道:“給你點了一顆朱砂,快起來看看可好看麼。”
說罷將她交付德妃抱著,本欲起身,隻聽憲琳口中仍是喃喃有詞:“帕子……額娘,他拿了我的帕子……”
皇帝向她攤出手:“朕何曾拿了你的帕子。”
憲琳聽他這樣說十分迷糊間倒有了一分清醒,卻仍分辨不明,拉著德妃的手撒嬌:“他有……藏身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