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她白日說夢不禁好笑,心中仍是憂心不減,伸手上來探她額頭道:“怕是病糊塗了,快去把劉勝芳傳來看看。”
不過片刻,太醫劉勝芳便來請了脈,向皇帝奏道:“格格風寒之恙並不要緊,隻尋常升散清熱的藥吃上幾付,這些天口味清淡便好。隻是內積了愁憂,故才肝鬱氣滯
,勞了心神。”
皇帝依他所言便讓他下去親料理藥食,不禁歎道:“小小年紀哪裏就來的那麼多愁,莫不真是天生帶來的麼。”
雖西北政事吃緊,皇帝卻著實舍不下小女兒,又陪了會兒方才離去。不提。
卻說胤禩在路上遇了這女孩子,不過六七歲的模樣,卻已是過人之姿。見她也不著旗裝,一副漢人家的打扮,就在這宮裏行走,雖不知其來曆,隻覺莫名有幾分麵善。這些年養在宮裏的公主宮女,他沒見過的也並不常有。一時心裏雖有幾分好奇,有事在身也並不多想。正要走,卻見腳前地上伏著一方玉色的帕子,不禁低身拾起,這帕子薄若蟬翼,並非宮中尋常之物,細細看來,略歎一聲,收在袖間便去了。真“道是深林種,還憐出穀香”……
憲琳從一個很深很深的夢境裏醒來,睡眼惺忪。恍惚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是夢……那人雖隻一麵之緣,在夢中已是置付終生,幾絲慶幸,好在是夢,她如何也不能自認是那樣輕浮的女子,她這樣小小的年紀怎麼能輕易去許諾終生呢,豈不成了那不堪入目的市井之輩。
然卻又少不得惋惜悔恨一番,恨不能回到那黃粱一夢中去。惆悵萬般無處可解,便隨手尋了件大衫,披衣下了床來。
內屋裏並無人值夜,因她近年來身體漸好了起來,夜間再無需人照料在旁。且年歲漸長,最煩有人跟著,便命夜裏留一盞油燈即可,打發了宮女嫲嫲們出去外麵,不得進來。這裏麵伺候的人原是最有眼色的,雖不敢擾了格格,卻也不敢離得十分遠,生怕自己誤了差事,就在暖閣外置了個躺椅睡下,聽著響動。憲琳原知這原委,故而躡手躡腳下了床來,走到案邊,見桌上放著正是這幾日所讀的詞集。便索性坐下身,就著燈火細細讀來。
這是本南唐李後主的集子,憲琳自會讀書開始,向來愛他的詞句,他的風流,他的柔腸,她實在想不到一個男人怎麼可以如此多愁善感。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恰巧這句就落入了她的眼裏,不禁有些驚訝,怎麼偏偏就這麼應景。“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這樣的不舍,原來也是貪嗎?既然不舍,那就貪著其中好了。她自思來,一時有些失神。情思百轉,回過神來,忽然想看看這詞裏的人如何解得這番惆悵。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唯這別時容易見時難,讓她如夢初醒了幾分。倒真是別時容易,想再續夢中卻是太難了。他別的哪裏是江山,許這故國萬裏河山在他眼裏也不過一場大夢,醒了就是醒了,回不去了。焉知人生不是夢?她歎了一聲,那夢醒時分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夢裏那人那事,她已釋懷了許多,提手信筆寫到:假使如今不是夢,能長於夢幾多時。寫罷擱下紙筆,合了書卷,便回塌上去了。
她忽而想起在那位冷麵四哥書房中曾看見過的一句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電亦如露,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