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
何致遠
醫院的檢查室裏,語菡緊緊握著我的手,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攥緊一根稻草。昔日神采不見,麵色慘白,眼睛浮腫,額角滲出薄薄一層汗水。
一旁的急診醫生詢問我具體情況,孕婦的年齡,妊娠的時間,為什麼會突發這樣的緊急狀況。語菡的眼睛裏滿是驚懼,她看向醫生,潛藏許多無助。我努力回握著語菡的手,傳遞著勇氣,卻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醫生的問題。
醫生一邊移動著B超的監視頭,一邊看著影像儀中寶寶的情況,口罩遮掩的聲音顯得朦朧且含糊:“提前的**收縮活動,這種情況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畢竟胎兒隻有一個多月大,恐怕是早產征兆,好在發現及時。你們要注意,尤其是孕婦不要做幅度太大的活動,靜養為伊。”
“我們請了阿姨,一直保護得小心翼翼。”語菡感到害怕。
醫生轉過頭來,看了看語菡的麵色,對我搖了搖頭,語氣盡是嚴厲:“孕婦有早產跡象是十分嚴重的問題。懷孕過程,除了身體上的保護外也要注意心態的調整,心理波動也會導致不可挽留的後果。我聽孕婦說你剛出差回來,常常將孕婦獨自留在家裏無人交流關心也是很嚴重的問題,而且你對孕婦的妊娠狀況非常陌生,十分失職。”
“是。”我抱歉地點點頭,醫生誤會以為我們是夫妻,大約沒有見過這樣的丈夫。
“不怪他。”語菡用虛弱的聲音替我辯解。這似乎更加惹惱了這位十分有責任感的女醫生,她放下B超的監視頭,打斷語菡的話:“女人這個時候非常脆弱,已經是準父親的應當負起責任來。”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隻好沉默,女醫生以為我認識到自身錯誤,對我們說了幾項注意事項後便開始在醫療本上進行記錄,開藥。
“盡量不要依靠藥物保胎,重要的是母體的健康。“
從醫院出來時,天色已晚,我送語菡回去。
坐在車裏的她一直看著後視鏡裏的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車裏麵的氣氛沉悶,我有些疲憊,也一直沉默著。
“剛才,在醫生那裏,讓你受委屈了。”語菡有些尷尬。
“沒關係。”這時候三環還在堵車,我把旁邊的窗戶半開一條縫,讓外麵的空氣進來,秋日的夜晚,已有涼意:“需不需要換個阿姨?”
“不用,月嫂很好,謝謝你。”
“放寬心,不要想太多。”我從後視鏡裏看她,正巧看到她在看我,那樣淒然地眼神,讓人難過。
“如果曾經的你,就像現在這樣,或者,對我隻有現在一半的關心也是好的,那樣,我們大概不會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語菡語氣戚戚然,一絲絲的無奈隨著一聲歎息化在空氣裏。
“對不起。”
“不,並不是。其實,我從心底討厭這樣的自己,是我一味的賴著你,讓你以為以那樣的感情為基礎便可以同我結婚。”
“我那時並不相信愛情,也不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麼模樣。”
她恍然一笑:“直到遇到他,我才知道被人愛著的感覺,卻沒想到愛情本就是欺騙,也許你是對的,愛情根本不存在,愛與被愛不過都是佯裝出來的幻覺罷了,”她停頓:“那天,伯母找我,她好像並不知道孩子的事情,隻是一味的勸我同你複合。”
她說的是我的母親,她老人家又來遊說語菡,意料之中。
”我想,並沒有告知他們的必要。“
“一直在想,我們還是有機會的,是我太急躁。致遠,如果不是這孩子,你我還是否有機會?你嫌棄我的,對不對?”
語菡的眼神直接而犀利,沒有任何猶豫。
“我已經拜托美國的朋友幫你找孩子的父親,即使找不到,我也會竭盡我所能來補償你。”
她轉頭看向窗外,我知道,她已失望。
前麵的車龍終於開始移動,路燈映著繁華的街景反射於車身上,混雜在一起,光怪陸離。大家匆匆忙忙開始發動汽車,盼望早些回到溫暖的家中,遠遠望去好似一條金色蜿蜒的河流,流向未知的方向。周圍的一切,萬家燈火,人們白天四處奔波,夜晚尋找歸宿。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盞燈光。隻是,我與語菡從未共有過這份家的感覺,過去是,現在仍是。
我把車停在了小區的停車場:“我送你上去。”
“不必,”她轉身前問我:“致遠,我現在,是不是很可悲?”
“不,你很勇敢。”
“你現在對我這樣好,我懷著別人的孩子,你卻對我這麼好,這是憐憫,我並不需要,但我卻無力一人承擔,不是可悲又是什麼?
“致遠,你更不需要補償我,你並沒有虧欠我什麼。
”我對你有不甘心,過去是,現在也是,因為不甘心,我讓自己蒙蔽了雙眼,這一切都不過是我的自作自受。
“我會擇日同我父母攤牌,你如今這樣幫我,我會告訴他們,所以我欠你的這份人情,會讓我父親還給何家。”
景澄
何致遠的短信: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是宜賓樓後麵的停車區,他總喜歡把車停在那兒,短信也言簡意賅。
下了課,屁顛兒屁顛兒地趕到那裏,不知道他又要帶我去哪裏吃好吃的東西。這是我們最近發展成的新愛好。
他上次說,他的那輛車是賓利,我原本是不大懂的,後來默默在網上一查,竟被與他坐騎一模一樣的圖片下麵所標價碼下了一大跳,從此不再敢在他車裏隨便吃東西,坐姿也變得端正。
何致遠問:“你怎麼了?”
“從前有眼不識泰山,最近發現此車絕非一般,所以十分敬仰,不敢亂動。“我看他笑我,也開心起來。
我總是愛看他笑的,淺淺的酒窩在英俊的麵龐上嵌著,實在恰到好處,長而密的睫毛彎出一個美好的弧度,透露幾分狡黠的光來。
車停在一家餐館門外,我仰頭看去,名字十分有趣,小洋樓。落座之後,每次都是我來點,這次我也沒有扭捏。
“要吃胖了。“我搖搖腦袋,可是下一秒又看到那鮮豔欲滴的紅莓奶酪,不由神往。
“今天我們快一點。”他隨手拿出兩張票,修長的手指輕點上麵標注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