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舟、鄭延慶、玉香互相看了一眼，心裏同時喊道：“糟了，果然碰上了英國巡邏隊！”
“砰！砰！砰……”“噠噠噠！噠噠噠！……”
槍聲密集起來，猶如疾風暴雨，又如海潮呼嘯。聽得出，雙方展開了激烈的交火。
這時，前麵的灌木叢嘩啦啦地響起來，有人撥著樹枝飛奔而來。李方舟警惕地把獵槍端在手上，對準了來人。
老賴！他氣喘籲籲，光禿禿的頭上汗水淋漓。他右手提著左輪，左手耷拉著，一滴滴鮮血從手臂上冒出來，染紅了整個小臂。他跑到李方舟跟前，罵了一句：“他媽的！闖牆了，差點吃了虧！”
“你受傷了！”玉香看見他一手是血，驚叫道。
“沒什麼，咬了一層皮！”老賴抬了抬受傷的左臂，不在乎地說，“李先生，我和夥計們把英國人引到那邊去。”他指了指左邊的山崗，“你們見我們把他們引遠了，就從這邊，”他指了指右邊的灌木叢，“從這邊直插過去，還有裏把路就是南覽河！”
槍聲越來越激烈。槍響處，斷枝碎葉騰空而起，象有無數綠色的蝴蝶，在那裏飛舞。
老賴回頭看了看，陡地把左輪插在腰間，伸出右手對李方舟說：“李先生，我們再見了，恕老賴不能遠送！”
李方舟一把握住老賴的手：“老賴，萬分感謝你一路的相送！願你保重！”
老賴又握了握鄭延慶和玉香的手，激動地道：“再見！再見！祝你們平安！日後，我老賴還要到你們的膠園裏去看你們的橡膠樹呢！”
他苦笑了一下，猛地又拔出左輪，那濕潤的眼睛射出了凶狠的光芒。他向槍響處凝視了片刻，立即鑽進了灌木叢中。
李方舟看著他的背影，禁不住淚花閃閃，“好人啊！”
鄭延慶喉嚨裏熱辣辣的，感歎道：“這樣的強人，世上難尋！”
“夥計們，快撤！快撤啊！”前麵的灌木叢裏響起了老賴的喊聲。顯然，這不僅僅是喊給土匪們聽的。
“砰！砰！砰……”單響的槍聲，立即向左邊的山崗遁去。就象遠去的火車頭吐出的煙霧一樣，那槍口騰起的硝煙，一股一股的，由近而遠，最後消失在綠樹叢中。
“噠噠噠，噠噠噠……”衝鋒槍尾隨著他們，呼嘯著，還夾著嘰哩咕嚕的喊叫聲。象有一隻無形的巨大的犁，犁開了灌木海洋的綠浪，犁溝象箭一般，射向老賴遠去的方向。英國巡邏兵果然被他們吸引過去了！
李方舟、鄭延慶、玉香伏在樹叢中，大氣也不敢喘。他們用手死死地捂住騾馬的嘴，生怕槍聲使它們驚叫起來，那後果就不堪設想！
無論是單發還是連發的槍聲，都慢慢地在遠處隱沒了，山林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不知從哪裏飛來了十幾隻栗頭峰虎鳥，它們那藍綠色的翅膀，在剛才曾經激戰過的灌木上頭撲打著、追逐著飛舞的野蜂。沒有可疑的雜生人，再驚動它們和平的生活了！李方舟審時度勢，手一揮，道：“快，過河！”
他們一人牽著一頭騾馬，向右徑直插過去：起先是悄沒聲息的，後來就狂奔起來。南覽河，南覽河，你快現出你那多姿的倩影！
嘩嘩的響聲就在耳邊！撥開密密的樹叢，啊，一條兩丈多寬的滾滾清流就在他們腳下！這就是南覽河！河對麵，是一溜起伏的青山，一片連綿的綠樹。山是那樣的青，青得象玉石；樹是那樣的綠，綠得象瑪瑙！青山綠水之間，還有一條長長的瀑布，從山頂上飛瀉南覽河。水流清瑩碧透，有如玉液瓊漿！漸漸西下的太陽，似乎不願辜負了這良辰美景，撒下了一片片紅霞．給青山綠樹碧水，當作花頭巾。那就是祖國的山，祖國的樹，祖國的水！那就是他們朝思暮想的父母之邦啊！
他們的心幾乎跳出了胸口！他們多想唱一支歌——一支讚頌母親的歌！他們多想跳一個舞—～個眷戀祖國的舞！但是，他們還不能唱，不能跳！
玉香按捺不住了，拉上頭馬，就要往河裏跳：鄭延慶一把拉住了她：“慢一，看看周圍還有沒有英國兵！”
三個人屏住了氣，拉長耳朵，聽著周圍的響動：沒有人聲，隻有彩鷸、斑鳩、鸚鵡、三寶鳥、畫眉、山雀等的歡叫，隻有紡織娘、蚱蜢，蟋蟀、螻蛄、金鍾兒等的鳴唱，隻有南覽河水淙淙的琴聲。這歡叫、鳴唱、琴聲，恰好組成一部委婉動聽的交響樂！這是歡送他們的交響樂！
李方舟說：“玉香先下，鄭哥第二，我壓軸！快！”
玉香一把抱著頭馬的脖頸，鄭延慶在頭馬屁股上揮了一鞭，頭馬一躍就跳進了南覽河，鬃毛一聳，劃動著四蹄，飛舟一般向對岸遊去。
玉香已經到了河中心，李方舟又向河岸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異樣，便對鄭延慶道：“下！”
鄭延慶早已迫不及待了，話音還未落，就牽著騾馬跳下了河。他一手扶著騾馬馱架上的橡膠籽，一手使勁地撲打著，緊緊地與騾馬同步遊向對岸。
三個人，三匹騾馬，終於爬上了祖國的土地。河岸上，屹立著一株擎天樹．樹身高大通直，氣勢雄偉，怕有二十丈高，三四個人才能合抱。祖國啊，你歡迎遠方歸來的遊子的，就是這株擎天樹！李方舟、鄭延慶、玉香突地一下撲向擎天樹，死死地抱住它，就象兒女抱著母親的雙膝，嘴裏喃喃著：“祖國——母親！母親——祖國！……”他們的淚似噴泉，從眼眶裏奔湧而出，玉香更是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這是勝利的淚，喜悅的淚！從闖過昔其望鎮的隘口算起，他們整整奔波了四十六天，穿過了罕無人跡的原始大森林，衝破了數不清的艱難和險阻，終於把橡膠籽運到了祖國，實現了他們多年的夙願！不，這何止是他們的夙願，這是千百萬華僑、世世代代飄泊異國的炎黃子孫的夙願！他們怎能不熱淚盈眶？
許久，許久，李方舟才從激動中平靜下來。他回頭遙望，暮色不知什麼時候降臨了，異國的山和樹，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仿佛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畫。“砰！砰！……”他的耳中好象又聽到那畫中傳來的槍響，這響聲十分輕微而遙遠。
他的心被什麼牽動了一下。“老賴，你們平安脫險了嗎？老賴，你們現在在哪裏？”他默默地喊著，為那些被人憎恨的土匪們擔憂。
鄭延慶、玉香也仿佛聽到了李方舟的心聲，站到了李方舟的兩旁，默默地向著對岸凝望，嘴裏喃喃著：“老賴，老賴……”
李方舟突然把兩手扶在鄭延慶和玉香的肩膀上，說：“為了咱們的橡膠籽能運回來，多少人為它操心啊！林大哥、老賴……我們永遠不要忘記他們！想著他們，我們就有無窮的力量！鄭哥、玉香，下一步就全靠我們了。我們一定要讓橡膠籽在祖國的土地上發芽、生根、開花、出膠！”
鄭延慶和玉香象宣誓般地同聲應道：“一定，一定！”聲音在山間回蕩著，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