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當晨曦悄悄漫過寧靜的海麵,昨晚曾遍尋不見的那圈礁石的缺口豁然展現在他們麵前,就在他們泊船處稍稍向東的位置。船駛進潟湖,水麵上波紋不興,宛若鏡麵,深水處的珊瑚礁之間,可以清楚地看見五顏六色的小魚兒往來穿梭。船長命人將船停錨泊好,吃過早飯後走上甲板。碧空如洗,陽光明媚,不過清晨的空氣仍然令人倍感愉快而又涼爽。那天是禮拜天,天地間彌漫著一種靜謐的氣氛,沉靜得宛如大自然也在休息一般,給他一種特別的舒適感。他坐下來,望著林木蔥蘢的海岸,四肢百骸感覺懶洋洋的,無限地輕鬆愜意。過不多久,一抹淡淡的微笑在他嘴角緩緩地舒展開來,他把雪茄的煙蒂扔進了水裏。
“我想我該上岸了,”他道,“把小船放下去。”
他手腳僵硬地爬下舷梯,由水手將小船劃向一個小海灣。椰子樹一直鋪展到水邊,並非一排排的,不過間隔的距離井然有序。宛如一組跳芭蕾的老處女,雖已是徐娘半老卻仍舊浮華風騷,裝腔作勢地站立在那裏,端著一派扭捏作態的優雅氣度緬懷過往的歲月。他懶洋洋地信步穿過椰林,沿著一條隱約可見的蜿蜒小徑迤邐走去,行不多遠就來到一條寬闊的小溪前。溪上橫跨一座小橋,不過小橋是由獨株的椰子樹幹搭建而成,足有十幾株,首尾相連,交接處由叉開的枝幹支撐,一直伸進小溪的河床。你得從椰樹幹那光滑的圓柱形表麵上走過,既窄又滑,而且連個扶手都沒有。過這樣的橋可得有穩健的步伐和強大的心髒才行。船長猶豫了一下。可是他看到對麵的林木掩映中有一幢白人的住房,於是橫下心來,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橋麵。他時時留心著腳下,步步為營,即便如此,走到椰樹首尾相接或是碰到高低不平的地方時,仍舊會稍稍踉蹌一下。當他走到最後一根樹幹並終於踏上對岸堅實的土地時,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剛才他因為全神貫注於過橋的困難,根本就沒留意到岸上正有人在看著他,當突然聽到有人跟他說話時,不禁吃了一驚。
“如果沒走慣了的話,過這樣的橋確實是需要點膽魄的。”
他一抬頭,發現有個人就站在他麵前。那人顯然是從他剛才看到的那幢房子裏走出來的。
“我看到你猶豫來著,”那人繼續道,嘴角掛著一抹微笑,“我一直在看你會不會掉進去。”
“你這輩子都休想。”船長道,現在他已經恢複了自信。
“從前我自己就掉進去過。我記得有天傍晚我打獵回來,就掉進去了,連人帶槍一樣不剩。現在我都是讓一個小男孩替我背著槍。”
這人不算年輕了,下巴上留著幾莖胡須,已經略顯灰白,長了一張瘦臉。身上穿了件汗衫,沒有袖子,下麵是一條帆布褲子。既沒穿鞋,也沒著襪,他講的英文略微帶點口音。
“你是尼爾森?”船長問道。
“正是在下。”
“我聽人說起過你。我想你應該就住這兒附近。”
船長跟隨主人走進那幢帶涼台的小平房,沉重地在對方指給他的椅子上落座。趁尼爾森出去拿威士忌和酒杯的工夫,他四顧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心下不禁暗自納罕。他從沒見過這麼多書。書架頂天立地,占滿了四麵牆壁,而且全都插滿了書籍。有一架大鋼琴,上麵亂扔著樂譜,還有一張巨大的桌子,桌麵上雜亂地堆滿了書籍和雜誌。這個房間讓他感覺有些局促不安。他想起尼爾森確實是有所謂怪人的聲譽的。誰對他都不是很了解,盡管他已經在這些島上住了很多年了,可那些認識他的人都一致認為他是個怪人。他是瑞典人。
“你這兒的書可真不少呀。”尼爾森回來後他說。
“它們沒什麼害處。”尼爾森微笑道。
“這些書你都讀過嗎?”船長問。
“大部分吧。”
“我也喜歡讀點什麼的。我讓他們定期給我送《星期六晚郵報》。”
尼爾森給他的客人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並且敬了他支雪茄。船長主動說起了來到這裏的緣由。
“我昨晚上就到了,可是沒找到入口,所以隻得把船泊在了外頭。之前我從沒跑過這條航線,不過我的手下有點私貨想送到這兒來。有個叫格雷的,你認識嗎?”
“認識,他的鋪子就在這兒不遠。”
“呃,他想讓我們幫他送一大批罐頭食品過來,還要了些幹椰子肉。他們覺得我與其在阿皮亞閑著沒事兒幹還不如跑一趟的好。我主要是在阿皮亞和帕果帕果[3]之間跑船,不過最近他們那兒爆發了天花,情況倒還不算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