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的臉皺縮起來,狡黠地哧哧一笑。一下子顯得非常惡毒而又可怕地粗鄙。

“有多少年我都沒有聽到這個名字啦,我自己都幾乎已經忘了。不過三十年前在這片島上的時候,大家都叫我雷德。”

他低低地、幾乎不出聲地嘿嘿一笑,他那巨大的身形隨之哆嗦了一下。真令人厭惡。尼爾森不禁打了個冷戰。雷德卻大為開心,淚水從他那布滿血絲的老眼中滾落下來。

尼爾森突然倒吸一口冷氣,因為正在這時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是個土著,一個氣度威嚴的女人,相當健壯卻並不顯胖,皮膚黝黑,因為當地人總是隨著年歲的增長越來越黑,頭發已經完全灰白。她穿一件黑色的寬鬆長罩衣,薄薄的質地更顯出乳房的豐滿。那個時刻終於到來了。

她跟尼爾森談了她對某件家務事的意見,他做了回答。他疑心他的聲音在她聽來是否跟自己感覺到的一般不自然。她朝坐在窗邊椅子上的那個人漠然地瞟了一眼,然後就走出了房間。那個時刻就這麼來了又過去了。

尼爾森一度說不出話來。他奇怪地被震驚了。然後他說:

“如果您肯賞光留下來吃點東西的話我會深感榮幸的。家常便飯而已。”

“我看就不必啦,”雷德道,“我得去找那個叫格雷的人。把他的貨交給他,我想明天就回阿皮亞去。”

“我派個男孩兒給您指路,陪您一起過去。”

“那敢情好。”

船長好不容易才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瑞典人叫了個在種植園幹活的男孩過來。他把船長要去的地方告訴了他,男孩兒輕快地踏上了獨木橋。雷德準備跟著他過去。

“可別掉進去啊。”尼爾森道。

“絕對不會。”

尼爾森一路目送他過了橋,在他消失在椰林深處以後仍舊繼續望著。然後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這就是那個一直妨礙他得到幸福的人?這就是這些年來薩麗一直深愛、一直不顧一切等待的那個人?真是太荒誕了。他突然被一陣狂怒攫住,真想跳起來把周圍的一切都砸個稀巴爛。他被愚弄了。他們倆最後終於還是見了麵,可結果壓根兒就渾然不覺。他開始嗬嗬慘笑起來,而且笑得越來越厲害,直到變得歇斯底裏。諸神跟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而他都已經老了。

最後薩麗進屋來告訴他飯已經備好了。他在她麵前坐下,努力想吃點東西。他很好奇,如果他現在告訴她那個坐在椅子上的胖老頭就是她至今仍以青春時代的全副熱情不顧一切時刻惦念的戀人,她會說些什麼?多年前,當他因為她使得他如此不幸而恨她的時候,他會很高興把這件事告訴她的。他當時一心隻想著像她傷害他那樣去傷害她,因為他的恨也就是他的愛。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在乎了。他無精打采地聳了聳肩膀。

“那人來這兒想幹嗎?”過了一會兒她問。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也老了,現在不過是個又老又胖的土著女人罷了。他弄不懂自己為什麼曾如此瘋狂地愛過她。他把他靈魂的所有珍寶毫無保留地敬獻在她麵前,而她竟然視之如糞土,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浪費啊,多大的浪費啊!而如今,當他看著她的時候,他所感到的竟隻剩下了鄙棄。他的耐心終於耗盡了。他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是一艘縱帆船的船長,從阿皮亞來的。”

“噢。”

“他給我捎來了家裏的消息。我大哥病得很重,我得回去一趟。”

“你要去很久嗎?”

他聳了聳肩膀。

注 釋

[1].原文“Kanaka”為夏威夷語,表示“人”的意思,用於稱呼夏威夷及南洋群島的土人,含有貶義。

[2].南太平洋島國西薩摩亞首都。

[3].南太平洋美屬東薩摩亞首府。

[4].西薩摩亞的主島之一,首都阿皮亞所在地。

[5].將近一米八三。

[6].“實在”(reality),在哲學概念中指實存的與可能存在的東西,尤指絕對存在而非偶然存在的事物。黑格爾認為“實在”是本質與實存的統一。

[7].這位粗鄙無文的船長還以為瑞典人所謂的“遠為精微奧妙”的東西指的是可卡因、鴉片等迷幻藥,故有此說。

[8].保羅·馬拉泰斯塔(約1246—1285),意大利裏米尼的封建領主馬拉泰斯塔·達·韋魯基奧的第三子。保羅的長兄,繼承領主之位的喬瓦尼娶拉文納封建領主圭多·達·波倫塔的女兒弗蘭切斯卡為妻,這純粹是一種政治聯姻,因為喬瓦尼不但跛腳,而且相貌醜陋、舉止粗野;保羅則是個美少年,後來叔嫂二人產生不倫之戀,被喬瓦尼發現後當場把他們殺死,這一事件曾轟動一時。但丁將其寫入《神曲·地獄篇》第五章,由弗蘭切斯卡代表兩位不幸的情人向詩人傾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