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如果永遠是貧困的女兒,你還會愛文學嗎?這個設問頗難作答,因為它逼向人心的是一個複雜的感情而不是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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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1993年發表了一篇四萬多字長文,就是那篇《新軍旅作家“三劍客”》,據說文章頗有反應,因我遠在新疆,絲毫感覺不到,反響和微詞我都沒有聽到。但是文章本身我是看到了,而且讀了兩遍。
第一個感受是承蒙向前抬舉,棄絕文類門戶之見,把一個小寫小說的人和軍中兩位有成績的小說家同列並視。這件事雖然本質上是正常的,卻在當代文壇上不甚正常,所以需要一點膽識。許多評論家縱談“文學”時往往隻是在談論小說,那就不要冠以文學如何如何,因力小說並不等於文學。
容我說一句不恭敬的話,有些所謂的文學碩儒,寫不寫得了一篇詩論和散文論呢?我看未必有那點才氣。在詩人作家當中並不存在天然的文類門戶之見,某種文體見重於一時也很正常,獨尊一體,揚此抑彼之風卻是一些操縱造成的。
這種風氣之下的文學必是畸形的,難以具有長久活力的,也是在長遠的意義上阻礙文學發展的。短見、現實和功利主義的目標,正是整個當代文學不成熟的表現,這一點已為事實所證明,勿需多論。
一切不尊重文學規律的做法,最終的結果是受到規律的懲罰。
第二個感受是,向前這篇長文生動、敏銳、感受力強,讀起來不吃力,有種輕鬆的消受感。但總的來看還顯得缺乏理論的足夠深度,缺乏真正振聾發聵的力量。這說明,僅憑著對文學的熱愛,僅憑聰明、感受、文筆和一定程度的理論修養還是不夠的,一個批評家的造就同樣不容易,甚至還須一般作家不具備的條件,才能一覽眾山小,俯瞰文學之河的來龍去脈,評斷龍遊蛇走的功過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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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軍隊文學評論家的職能,我覺得向前發揮了足夠充分的作用,那本《尋找合點》的軍旅文學批評選集,洋洋三十萬言,用功和用心均可謂良苦;但是更高一步要求,作為一個時代的文學批評家和論斷者,向前所做的工作就尚嫌不足。“軍旅”雲雲,隻能是通向更大境界的跳板,而不應成為職業性障礙。
在這方麵,向前可能出於某種責任感,寫了不少掃描式的、應景性的、友情類的文字,有時有鼓吹之意,有時有推介之心,有時也難免有情麵之礙。這些雖然是普遍存在的現象,於向前也決不是批評本質,但我以為,仍應杜絕。
嚴肅的文學批評家說話有分量的原因,在於他寧肯不說,決不隨便說,說出來就大致錯不到哪裏去。第一是敢於說,第二是說得對,第二是說得精彩。所謂有膽、有識、有文。現今的文學批評,是有文者眾,有識者稀,有膽者寡。當然還有不負責任的,昨天的話今天就忘了,依然振振有詞,繼續引導新潮流。
批評家如若抱著一己成名之念是絕對不行的,詩人作家或許尚可以存此私心,但批評家不行。批評家必須把自己的工作建立在公心上——就是建立在有助於整個文學事業的發展上,這是由批評的性質所決定的。
文的各個門類如果可以比成球場競賽,詩人作家是運動員、是球星,而批評家是裁判、裁判長。裁判不是出於公心那個球怎麼踢得下去呢?實際上是,詩人作家僅以成名為動力也是遠遠不夠的,何況批評家。
我說這叫題外話是寄希望於朱向前先生,有更大的胸懷,立更遠的眼光,能為文學事業的繁榮做出根本性的、深遠的貢獻。
他正值盛年,又擁有相當好的條件,寄以厚望,當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