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生活上受惠於仲先生的何止這些。比如喝水——喝水完全是跟吃飯一樣令人發愁的事情。學校隻裝了一隻用煤油桶改的小鍋爐,每天早、中、晚三個時段,幾百名住宿生一邊舉著書本記誦相關內容,一邊拿著碗或搪瓷缸子,排著彎彎曲曲的長隊,由後勤處的老師監督打開水;每人一碗或容量跟碗差不多的一搪瓷缸,任何人不能例外,否則後麵的同學就沒的喝了。畢業的那學期,仲先生考慮到排隊打水太耽誤時間,就讓我去他的宿舍喝——四個多月一百多天日子,我不知道從仲先生的竹篾暖壺裏倒喝了多少碗開水!再比如洗臉,其實碗在那時候不僅是用來喝水吃飯的,還做洗臉的器具。每天下了晚自習,仍然由後勤處老師監督,給每個班打一桶窖水,由班長負責分盛到學生碗裏,放在床鋪下麵,備第二天早晨洗漱之用——大冬天,水碗結了一層薄冰,室友們隻好含進嘴裏熱一熱,然後點點滴滴淋在手上搓幾下,抹幾下臉,用衣袖或帽子(很少有人備得起毛巾)擦擦幹,便急急去操場晨練,進教室早讀……而我正由於有仲先生照顧,在洗臉問題上沒經受同學們這樣的艱難。
偉人們認為,苦難是一筆財富。可這財富的積累是多麼難熬的過程!
學校當時沒有電,晚上一張課桌一盞墨水瓶改製的小油燈,高考前夕開夜車的人多了,教室裏更是煙斜霧橫,熏得同學們個個如黑麵無私的包文正,鼻孔眼窩更慘不忍睹,第二天冷水洗不淨,包文正又變成了大熊貓,國寶級動物充斥於校園各個角落,滑稽固然滑稽,更飽含了奮鬥的艱辛和悲壯。老師的條件也好不到哪裏去,小小的宿舍兼作辦公室,常擠滿了絡繹不絕請教問題的學生,加上備課查資料,半夜三更總無法入睡,個別老師負擔太重,昏倒在了講台之上……仲先生有周未和我們一起回家,六十多公裏山路,喘息得歇了好多次。可即便如此,仲先生在繁重的教學之餘仍雅興不減,筆耕不輟,同時期公開發表的《校園抒懷》等組詩,曾受到師生們的一致好評和廣泛傳誦。
在沉木縣,仲先生是最早的省詩詞協會會員,有著顯著的先行拓荒意味。仔細品味仲先生的作品,樸素之外,渾然天成,極像他的為人,也酷似他的授課風格。讀仲先生的詩詞多了,會陶醉於其內在的魅力;聽仲先生的課久了,會激發對語文的濃厚興趣。掐指細算,從小學入學到高中畢業,當年學製共九個春秋,其中大半時光裏,我不僅在生活方麵深受仲先生的恩惠,掌握了不少知識和技能,在學業方麵更沐浴著他的春風漸次成長。我私下常想,自己之所以在“三百六十行”的人生道路中獨獨選擇語文教師這個職業,並且在繁重的工作之餘,還零星寫點文章點綴平庸的日子,跟仲先生影響和教育密不可分。
心裏,永遠盛滿了對這位長者的感激!
歲月深處的類似艱辛,章第中從父親中嘴裏聽得耳熟能詳了,讀完孫老師的文章更倍感親切。也就在一瞬之間,他動了帶走這張報紙的念頭。偷覷左右,似乎沒人注意,章第中便輕輕將報紙卷了,迅速掖進袖管,賊一般逃離閱覽室。
他小心翼翼地把孫老師的文章撕下,粘貼在自己的讀書筆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