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中渴望步行體驗先人們走過的路。
可父親擔心熱伏天氣,單程二百多公裏,大伯和二伯一大把年紀了,步行太久吃不消。章第中就偷偷試探伯父,沒想到獲得大力支持:“步行好,步行上墳更顯得心誠些。”
這樣,章第中便背起行囊跟隨父輩出發了。
西北高原盛夏的氣象實在別具一格,天藍得純粹而深邃,看久了給人欲罷不能的感動,或濃或淡的白雲,恰到好處地點染在四處,潔淨而有致,高雅而隨意,太陽分明被迷醉了,紅通通的,火暄暄的,奔放得像不知疲倦的孩童,在色彩豔麗的蒼穹下,山壑溝穀拚力擺脫了隆冬的枯寂和荒涼,醞釀起固執的生機,抖落出頑強的綠意了。
想到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灑滿了爺爺無盡的汗水和心事,大伯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一九五八年,已成少年的大伯緊跟爺爺趕著合作社的馱隊兩進省城的經曆,明晰無比留在記憶當中,連在哪個溝泉飲過牲畜哪道土坎啃過幹糧哪架山梁唱過花兒都曆曆在目——爺爺還指著那些溝那些坎,講述當年追隨太爺爺為省城讀書的大爺爺送糧草以及後來爺爺獨自一人背著大爺爺的遺物落魄回家的故事呢;至於後來爺爺客死他鄉,大伯又帶著二伯和不滿十歲的三伯及姑姑,一路哭著喊著奔喪的情形,更刀刻一般銘記心頭……你爺爺活在世上的時候,馬不停蹄地為咱家四處奔波,即使死了,活脫脫給餓死了,也要選一塊好落腳處,用老骨頭陰庇子孫後代!大伯無比傷感地說。
這樣無盡的緬懷中,思緒不時又回扣現實,“假如老人家能活到今天,親眼看著孫子考了大學,考了全省狀元,不知該多高興啊!”
這句話,使淒涼黯淡的回憶塗上了紅豔明快的色彩。
章第中聽往事深處有唱花兒的,等大伯情緒好轉,便央求來幾嗓子。二伯也在一旁攛掇說:“你老大年輕的時候嗓子亮活著呢,下陝西當麥客那陣子,走州過縣成天都漫花兒。”
不等章第中再動員什麼,大伯果真清嗓子“漫”了起來:
眼看秦川的麥黃了
小哥哥趕得麥場了
年年的麥場趕慣了
這一回麥場趕爛了
一天走的是盤盤路
黑了睡的是麥草鋪
麥草鋪裏蟲蟲兒多
咬的我一夜睡不著
年年都有個四月八
麥客子總要走底下
不走底下了不得行
走了底下了短精神
……
畢竟六十多歲的人了,加上旱煙抽得重,大伯唱著唱著接不上氣了。可章第中高興得不得了,“唱詞都是現成的?”
“也有現成的,也有臨時編配的。”大伯咳著痰說。
“我爺爺會唱花兒嗎?”
“當然會唱。我跟你爺爺比,唱功實在差遠了。”
“我奶奶呢?”
“也會唱幾句——那輩人沒不會花兒的;愁腸了唱,高興了也唱,逮啥唱啥。”
章第中想起“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著名論斷,心裏不由暗自點頭,“這麼說,大伯也會腳行的花兒了?”
“沒有啥花兒能難住你老大的。”二伯代為回答。
大伯正在興頭上,想了一想,又梗起脖子唱道:
小哥哥趕腳出門了
一直要去那西寧了
第一站趕到沉木堡
騾子出力啊人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