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世紀開始,出現了兩個新的英文詞彙,一個是SILK ROAD(絲綢之路),另一個是SERINDIA(西域),並且立即受到國際學界異乎尋常的關注。在中文文獻中,“絲綢之路”同樣是新的詞彙,“西域”則早在《史記》與《漢書》中便是流行話語了。《史記》與《漢書》中,還有一個與“西域”對應的地理概念“東域”,不過已經被人們淡忘。“絲綢之路”出現,並沒有替代“西域”,反而使“西域”正式進入了世界文明史。
通過文獻研究與實地考察相結合,關於絲綢之路與西域,有兩個內容:馬與車、起與止,成為新的話題。
馬與車
可以說,與漢代“鑿空”西域關係最直接的就是馬。對“天馬”(汗血馬)的向往,成為決策者進入西部空間的推動因素。第一個西域探險家張騫,他出使西域的使命——聯絡匈奴宿仇大月氏——最終落空了,卻因此為漢天子提供了關於西行通道的實際走向,以及西域的人文地理情報,同時,找到了與匈奴抗衡的支撐點:引進優良的西域馬種。中原進入農耕時期的漢人與西北遊牧民族匈奴之間的衝突碰撞,始於漢朝之前,貫穿這一過程,匈奴的優勢在於馬快:其突擊力如同雷鳴閃電;而漢人則在於兵利:武庫充盈,武器精良。“鑿空”西域,是為了打破匈奴對西行通道的阻斷,然而沒有良馬,不管具體打贏了多少場戰爭,漢仍然是失敗者。
《史記·大宛列傳》是漢代通西域的基本史料,它來源於張騫的西行見聞。《隋書·經籍誌》獨家著錄了一種古籍,即張騫《出關記》一卷。有人認為,《史記·大宛列傳》的前半部分就是張騫《出關記》。《史記·大宛列傳》中,西域王國分為兩類,一是“土著”,二是“行國”。土著,指進入定居農耕時期,有了城鎮村落的王國。而行國,指以遊牧為主要生活方式的部族。《史記·大宛列傳》介紹的第一個“土著”,便是大宛國,大宛的特點則是“多善馬,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張騫見聞的後果顯而易見:“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於道。”與大宛馬相比,西域古國烏孫也有良馬,最初,漢武帝“得烏孫好馬,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史記·大宛列傳》還說:“烏孫多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馬。”個人擁有“四五千匹馬”,在西域三十六國範疇,可以說是富可敵國了。對於絲綢古道,馬,既是動力,又是動機。沒有足夠多的、品質優良的種馬,絲路永遠神秘遙遠,難以通暢,東西方的交流溝通,負載沉重。對善馬的向往追求,實際是出於抵消道路坎坷漫長的願望。
隨之而來的李廣利兩次出征大宛,將天馬推到了極致。第一次出征铩羽而歸,漢武帝不能容忍再次失敗,為索取大宛汗血馬,太初四年(前101)竟然派出了六萬正規軍出塞,還未計入“誌願軍”(“負私從者”)。同時,漢朝部署在玉門關一線的戰略預備隊多達十八萬。作為對比的數字是:據《漢書·西域傳》載,當時塔裏木區域的樓蘭、於闐、焉耆等二十個王國,總共僅有十六萬兩千四百二十人。這是為馬打的“傾城傾國”之戰。有了這一仗,絲綢古道才成為人類文明史的無法忽視的經典內容。
在絲綢之路史上,西域與良馬密不可分。除了大宛天馬、烏孫西極馬,還有著名的渥窪池天馬。《漢書·武帝紀六》說,元鼎四年(前113)秋,“(天)馬生渥窪水中”,“渥窪水”在“敦煌界”。渥窪天馬貢入朝中,漢武帝躍躍欲試,親自騎馬馳騁上林(“渥窪水出馬,朕其禦焉,戰戰兢兢,懼不克任”)。為此,宮廷樂師特製《天馬之歌》。天馬(龍馬)是西域傳說的母題。《大唐西域記》卷一曾提到屈支(漢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龜茲)龍馬:“國東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龍池。諸龍易形,交合牝馬,遂生龍駒”,“所以此國多出善馬”。這可以看成渥窪池天馬的投影。從穆天子“八駿”開始,渥窪池天馬、烏孫西極馬、大宛汗血天馬、龜茲龍馬,越是道路漫長多阻,對良馬的追求就越發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