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存之一種(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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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晚上,天堂灣邊防連連部通訊員淩五鬥終於下了決心,要對連長說,他不想當這個通信員了,他想去幹點別的。

小小的營區很靜。軍犬不時無聊地吠叫兩聲。聲音散漫。發情的軍馬的嘶鳴讓人心碎。

軍醫程德全的二胡催人淚下。他小時候學過二胡演奏,開山時讓人帶了一把上來,他第一次拉《二泉映月》時把兵們眼睛拉潮了,指導員批評他“霏(靡)霏之音,擾亂軍心”。他就隻拉些革命的曲子了,全像火車吭哧吭哧勇往直前的那種。但不管什麼曲子,隻要用二胡拉出來,總帶著哭音。如果說前一次拉的曲子像女人在嗚嗚咽咽傷心哭泣的話,其他的倒像是一個男人在激昂地哭訴了。他跟淩五鬥說過,二胡是一種哭泣的樂器。

房間裏除了一種觸摸不到的特殊空氣外,隻有鬧鍾的嘀噠聲。淩五鬥翻開日記本,他想把今天的事記下來。但今天的事和以前每一天都差不多。他把昨天的日記讀了一遍——

我醒來時是7點41分,我幾乎每天都是這個時刻醒來。外麵的天已亮了。連長仍睡著,仍穿著襯褲,打著很響的呼嚕。我看了一眼他的臉,我想看出他對我的好感來,但是沒有。他睡著時的神態裏沒有,呼嚕聲裏也沒有。他臉上滿是對我的厭惡之情。

房間裏充滿了睡眠後留下的味道。

我在心裏歎息了一聲,準備躺到7點50分。我開始想昨夜是否做夢了。沒有。我心裏充滿了憂傷。時間到了,我開始輕悄快速地穿衣服。整理好內務,沒有超過5分鍾。我推了推連長,輕聲叫道:“連長,連長,起床了。”

連長醒來,趕緊套上褲子,把腳塞進膠鞋,然後站起來,拉緊腰帶,穿上衣服,戴好帽子。我手忙腳亂地幫他打背包。他開始扣紐扣,係彈匣袋,紮武裝帶。我開始慌了。我開始等待以往每天早上都會出現的情況。果然,他走過來,口裏嘟噥了一句:“啥玩意兒!”奪了背包,氣哼哼地兩下抖散,自己打起來。我仍像過去那樣,惶恐地恭立於一側,不知該怎麼辦。

他終於出去了。外麵傳來集合聲。我開始洗漱,打掃衛生,擦桌抹椅。到8點25分,我給連長泡好茶。沒事,又把桌椅擦了一遍,又拖了一遍地。到8點27分,我把牙膏給連長擠好,往牙缸裏倒了九分水,把洗臉毛巾放好,將香皂擺在臉盆一側,倒上冷水,聽到連長喊解散的口令後,我小心地往臉盆裏添進熱水,攪攪,覺得水溫合適了,連長也跨進了屋裏。我接下他的背包,說:“連長,請洗臉!”

他沒理我,隻用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我解開背包,正給他整理,突然,我聽見他說:“誰讓你今天早上弄熱水的?”說完,生氣地把毛巾用力往臉盆裏一甩,水濺得四處都是。

“您昨天早上說,您要……用熱水,我以為您今天早上仍……用。”我一邊說,一邊把毛巾絞幹,然後把那熱水倒了。重新打了一盆冷水,端回來,放好,說:“連長,您現在請洗臉吧。”

“倒掉!惡心!我自己來!”

我心裏感到一陣刺痛,但我馬上把水端出去倒了。

我看著連長氣哼哼地出去了。我想哭。我想想起點什麼,而腦子裏一片空白。太陽穴突突突地在跳,聲音比爬坡的拖拉機還響。

我拖幹淨連長弄在地上的水,收拾好床鋪,然後到食堂去給他打飯。端回來後,我放在他麵前,說:“連長,您請吃早飯。”

他看著我:“洗手了嗎?”

“洗了,用香皂洗了兩遍。”

“誰讓你去打飯的?我自己到飯堂去吃。”

我把飯菜又端回飯堂。

看他吃畢,我給他洗了碗,回來,給他續上茶。連長回來,喝了茶,帶著班排訓練去了。

我鬆了口氣。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看見連長進了連部,準備給他打洗臉水,但又怕他像早上那樣要自己去洗漱間洗,就不知該咋辦,正猶豫著,連長已進來了。

“怎麼沒打水!”

“哦,我馬上去,連長。”

我打了水回來。

“這麼多冷水怎麼兌熱水呢?”

“我以為你還是要洗冷水呢,我倒點出去,我馬上去。”

“啥玩意兒,我自己來!”

“我……”

連長已奪過臉盆,徑直去了。

我暈頭暈腦地到飯堂去給連長打午飯。

我盛好飯,等連長,但已經開飯了,他還沒來,我慌了,趕忙端了飯,往連部跑。

一進門,看見連長叉開腿坐著。

“為啥現在才把飯打進來!”

“我,我以為您自己……要到……到飯堂去吃。”

“那好,我自己去吃。”他說完,一衝,出去了。我趕忙又端了飯菜跟到飯堂去。

下午全連打掃環境衛生,連長在各處轉悠。我把房子裏能擦的東西共擦了八遍,又拖了九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