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存之一種(1)(2 / 3)

連長進來,用手指在桌子上抹了一把:“這就是你搞的衛生?”

“我再擦。”就又擦了幾遍。

淩五鬥看完日記,覺得本很無聊的日子被記錄下來後,顯得更無聊了,他一個字也沒寫。

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幹這個通信員這個差事,所以連長才會對他做什麼事都看不順眼。他以前也曾聽說過,通信員都是長得白淨、乖巧、靈活、文靜的小夥子,可他卻很笨拙,長得又瘦又高像隻野鶴。而更主要的是,雖然連部各類瑣事繁多,但他覺得一天下來什麼事也沒有做。不做事的日子過起來令人心慌,他心裏每天都沒底,每時每刻都處於“毛焦火辣”的狀態,所以他產生了辭職不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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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員一般不用參加訓練,所以別人休息時他很忙,一到操課時間就很閑。其他人訓練、執勤,他一遍遍拖連部的地,一遍遍擦連長的辦公桌椅,洗連長的日常用品。連長雖然長得五大三粗的,卻是個有潔癖的人,他的內褲每天早上都要洗,有專門的盆子、肥皂,淩五鬥洗他的褲頭前,要先用肥皂把自己的手洗三次,洗完後,要拿到室外陽光照射得最久的小高地上晾曬,說紫外線可以消毒;要是沒有陽光的日子,陽光一旦出來,連長穿的、蓋的東西就會全部拿出去,晾滿小高地。他的襪子是每天晚上洗,也有專門的盆子和肥皂。連長不數錢,實在沒有辦法數了,數完後就會立馬跑到軍醫那裏拿酒精擦手。他不跟大夥在一個盤子裏夾菜,不在一個鍋裏舀飯,吃的飯菜炊事班都是先盛出來,在一個網罩下放好。連長每頓飯後都要刷牙——他要求淩五鬥也必須這樣做。但他不停地吃蒜,他的衣袋裏從沒離開過大蒜,嘴一空,就有滋有味地嚼起來。因此這個有潔癖的人口裏經常發出蒜臭味。他的辦公室兼臥室一年四季的清晨和黃昏必須開窗通風,即使是零下40多攝氏度的寒冬也是如此,以致整個晚上房間裏都像冰窖。

淩五鬥像個勤快的小媳婦忙完連部的事,就會看看馬恩等偉人的書。但看久了也就沒意思了。我愛盯著書前麵的照片看,他喜歡看馬恩的大胡子,那時他會想起老家樂壩一個叫淩文庫的人的疑問來。淩文庫第一次看到馬恩濃密的大胡子,就對偉人有如此濃密的胡子感到驚訝,驚訝之餘,他非常擔憂地問大隊書記楊文康,他們的胡子密得把嘴巴都遮住了,怎麼喝稀飯?楊文康本來嘻嘻哈哈地正和人說著玩笑話,聽了他的話馬上沉下臉來,轉身走了,其他人也不說話,一下散開了。淩文庫不知道為什麼,還站在原地,望著偉人的胡子琢磨,不一會兒,就被楊文康派的武裝民兵抓了起來,說他侮辱、攻擊偉大領袖和導師,後來被鬥了好長時間。其實這個疑問樂壩的很多人都有,私下裏也有各種說法,比如有人就說他們要喝稀飯時,把胡子撩起來就可以了;還有人說他們喝了稀飯把胡子洗一洗就行了;還有聰明人認為他們會用竹筒一樣的吸管把稀飯吸進嘴裏去;有人甚至說,像他們那樣偉大的人物,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樣喝稀飯,他們隻喝牛奶吃麵包——但馬上有人說,喝牛奶跟喝稀飯一樣,也容易粘到胡子上。淩五鬥也時常偷偷地想他們怎麼喝稀飯或者喝牛奶這個問題,但一直沒有想明白。他知道,這樣的問題除非親自去問兩位偉人,像他這樣的凡夫俗子是不可能搞清楚的。

連長雖然對淩五鬥不滿意,但隻要看到他在看偉人的著作,就會對他很客氣。淩五鬥就是趁著這個機會,鼓起勇氣,對連長說出自己想法的。

他把《毛澤東選集》第五卷拿在手上,站得筆直,對連長說:“連長,我想跟您說件事。”

“啊,你說你說。”

“連長,我認為我不適合當通信員,我還是想幹點別的,實在不行,我可以去守哨卡。”

連長聽完,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淩五鬥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房間裏靜得要爆炸一樣。

但淩五鬥跟連長說出自己的想法後,連長對他似乎客氣了一些。

那天刮了大風,一夜之間,氣溫下降了許多。天堂雪峰頂上風雲變幻,雪線不知多久降到了離4號高地不遠的地方。季節在變化,冬天要來了,官兵們穿上了棉衣。

中午,連長把淩五鬥叫到跟前,“連裏已同意你去六號哨卡擔任哨長,替回原六號哨卡哨長李清平,明天一早出發。”連長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淩五鬥一眼。

“這麼急啊!”淩五鬥心想。他的額上冒出了汗水,有一顆汗水就掛在他的眼睫毛上,他當時準備把它擦掉,但連長的目光擊中他時,他打消了那念頭。他到連部來第一次用目光注視著連長,那汗水滑入了他的眼眶,但他仍盡力睜著兩眼,然後,立正說了聲:“多謝連長!”

“六號哨卡就交給你了。”連長說完,拍了一下淩五鬥的肩膀。

淩五鬥再次立正:“連長,您放心!”

很長時間來,連長第一次對淩五鬥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