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存之一種(3)(2 / 3)

他坐在爐子前,望著跳躍的藍色火苗,看見連長的臉在爐火裏對著他笑。他知道他想念起連長來了。他想對他說些什麼。他說:“連長……”卻不知從何說起了。

他記起連長說他打過仗,因此知道什麼叫死亡。連長說,在戰鬥中,死亡是一種常識。

淩五鬥還知道連長是個心裏很苦的人。那是他無意中知道的,可能隻有他知道。那是他當通信員不久,連長喝醉了酒,脫了衣服——連長第一次脫光了衣服——他以前無論寒暑總是穿著內衣和襯褲睡覺。淩五鬥怕連長著涼,拿起被子要給連長蓋上,他發現連長腿上的確有好幾道令他肅然起敬的傷疤。當他順著連長的小腿往上一瞥,一下驚呆了——他發現連長大腿和小腹處的彈傷更多,真可謂傷痕累累,他注意到連長沒有生殖器,它顯然是在戰爭中被炸掉了,或者是在戰鬥中受了傷,不得不切除了,隻有一個手術後留下的近似於“×”狀的暗紅色傷疤。

第二天才六點鍾,連長酒醒了。月光和雪光透過窗戶把屋子照耀得一片銀白。他看到淩五鬥躺在他對麵的床上,露在被子外麵的臉想鍍了一層銀。他在心裏讚歎了一句,“這月光也他媽的太亮了!”然後覺得口渴,床邊的小木櫃上,淩五鬥在他的軍用茶缸裏倒了茶水,暖水瓶放在小櫃一側,他伸手即可拿到。就在他端起茶缸準備喝水的時候,他像被電擊一樣一下彈坐起來。他猛然意識到自己赤裸著身子。他把水杯“砰”地摔地上,茶水濺得到處都是。他一腳把被子踹開,摸索著以閃電般的速度穿上軍用大褲衩,又蹬上秋褲,穿上秋衣,身手敏捷地下了床,站到淩五鬥床前,他恨不得一把卡死他。他朝沉睡的淩五鬥踢了一腳,同時大吼了一聲:“你他媽的給老子滾起來!”

淩五鬥也像觸電似的彈跳而起。他從小就喜歡裸睡,作為不良習慣,部隊三令五申禁止,他新兵連的時候把它改掉了,後來養豬時一個人住,他又裸睡了;到了天堂灣,他每天睡得比連長晚,起的比連長早,所以裸睡的習慣就保持了下來。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光溜溜地站在連長麵前也沒察覺。他身材健美,像鍍了銀的、沒睡醒的大衛。再往他襠間一看,他的家夥三勃勃挺立,像一支粗壯的箭形鍍銀匕首,直刺連長。

連長朝他的小腿踹了一腳,“你他媽的,看你成何體統!”

淩五鬥這才清醒了,趕緊摸了衣褲穿上。

“連長……”他不知道連長要他幹什麼。

“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

“有一點,連長。”淩五鬥轉了轉自己的眼睛,想起自己昨晚看到了自己不該看的,便說,“你從軍醫那裏回來把外衣一脫,拉過被子就睡了。”

“是嗎?”

“是的,連長,我想你喝了酒會口渴,就去打了一瓶開水回來,給你泡好茶,就睡了。”

“哦……好!媽的,我剛才睡著了,不小心把茶缸子弄到地上了,我還以為是你弄的,惹得老子火起!”連長半信半疑,但還是鬆了一口氣。

淩五鬥趕緊把連長的茶缸撿起來,重新給他用開水燙過,然後泡上茶。

從那以後,連長一見淩五鬥,目光就會躲閃。他越來越懷疑淩五鬥窺見過他的隱私。他變得煩燥不安,越來越躁怒無常,對他也越來越看不順眼。

“哎,我怎麼想起了這些事情呢!”淩五鬥自語道。

連長那次從四號哨卡回到連裏後,淩五鬥詢問關於六號哨卡撤銷的事,連長說,他是在臨上四號哨卡前才知道六號哨卡要撤銷的命令的,他說他知道這個消息後非常高興,準備把淩五鬥接回連裏,沒想後來下了大雪,沒法上山了,讓淩五鬥隻管好好地在山上呆著,注意自己的身體和槍彈不丟失就行,別的可以一概不管。

9

淩五鬥沒有留意,元旦已經過去了。

他原計劃半個月換洗一次衣服,現在也覺得沒有了必要,甚至認為洗臉也是件多此一舉的事情。他的胡子和頭發一直沒有理,因為理發工具李清平沒有留下。

這是些多麼蒼白空洞的日子!他聽見日子是那種用鈍鋸鋸木頭的聲音。他不知道該幹什麼,他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一會兒拿起槍,一會兒掃掃地,一會兒癡看著燃燒的爐火。

“巡邏去吧!”他對自己說。

“巡邏?算毬了,還是掃雪吧。”

“是的……掃雪去,馬上就去!六號哨卡的全體人員跟我出去把雪掃了。”他覺得這裏並非自己一人。

這積雪的確太厚了,浮雪已被風卷走了一些,沒卷走的還可以沒入腰際,下麵還有好厚一層被大風築牢實了的硬雪層。

淩五鬥就這樣在稀薄的空氣裏,在零下不知多少度的嚴寒裏幹著終於可以一幹的事。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幹活,而是和自己的戰士在一起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