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存之一種(4)(2 / 3)

還沒到中午,淩五鬥就感到餓了。這使他感到很高興。他熱了一個驢肉罐頭,將它全吃完了,還覺得餓,又吃了一個。吃了午飯他又接著幹,到天黑,他扛了一塊冰,在鍋裏化了,燒了一壺開水,吃了壓縮幹糧,就滿懷信心地準備入睡。他想,自己白天又困又累,今晚一定能睡著。他把槍放在身邊,躺了下去。

“睡吧,今晚好好地睡一覺,五鬥。”他充滿愛憐地對自己說。

“我就要睡著了,我今天這麼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都沒迷糊一下,我怎麼能睡不著呢。”他微眯著眼晴,給自己鼓勁。

“我今晚一定會睡得非常好的,一定會。我會做一個很好的夢,夢見這裏的雪化了,變暖了,山全變綠了。到處都是鬱鬱蒼蒼的森林,林間跑著梅花鹿;在森林的上空飛翔著五彩的鳥群,它們的鳴啼歡樂婉轉,它們一年四季都在森林裏飛來飛去,永不離開。六號哨卡的周圍,天天都有鮮花開放。在森林的邊上,就是一座城市,那是一座全由木屋組成的城市。城市到處都有綠樹、青草和鮮花;沒有電話,潔白的鴿子傳遞著信息;沒有汽車,街上行走著梅花鹿拉的鹿車;也不要電燈,到了晚上到處都掛上點著彩燭的燈籠。我就住在這個城市,住在自己用樟木修成的小屋裏,屋子裏常年彌漫著香樟的氣味,木屋四周圍著彩色的木柵。陽光暖暖地照耀著木屋四周的花朵以及噴著晶瑩水柱的噴泉。我坐在一把木靠椅上,顯得舒心而平靜。孤身守衛六號哨卡時殘留在臉上的孤寂的痕跡也被這座城市用母親般的手撫平了。我在陽光中昏然安睡。有隻潔白的鴿子棲在我的肩頭……當然……木屋裏住著我的母親和妻子。妻子……究竟是袁小蓮,還是誰呢……是袁小蓮。隻有她。她有含蓄而迷人的笑,有溫柔甜美的聲音,輕盈飄灑的步態,直垂到腳背的長裙……嗯,小蓮……我該入睡了,我該入睡了……”

淩五鬥睡著了,但睡意很淺,因為他能感知自己對自己的睡眠充滿了憂慮,還在擔心那些可怖的東西重又來臨。沒過多久,他終於徹底醒來了,他把槍抱得那麼緊,馬燈也沒有吹滅,他對這種狀態充滿了哀傷,似乎哭過。他的身體那麼勞累,而頭腦卻異常清醒。

“明天,明天再修掩體,整天都不休息,到時一定會睡著的,一定會……”他安慰著自己。

第二天中午,淩五鬥挖好了第六個掩體,他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已被碾壓成了無數個碎片,頭腦裏傳出一陣陣轟鳴之聲,他覺得自己已經不行了。他對自己說:“得趕快回到哨所裏去。”

他踉踉蹌蹌地撞開門。靠在牆上,覺得天旋地轉起來,並且越轉越快,最後,他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時,四周漆黑,全身冰涼,頭腦裏像塞滿了廢鐵爛銅,又像一個充了氣的氣球,懸在沉重的空氣中。所有器官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手腳如鐵棍一樣難以彎曲,身體裏的血全都冰凍起來了。

“我還活著麼?……這是我的肉體,還是我的靈魂……?”淩五鬥感到有一絲輕盈的東西從身體內像一股輕煙一樣升起來,覺得自己超脫了,想自己現在再也不怕失眠,再也不怕寂寞了,漂蕩的靈魂可以四處飄飛了。

他靜靜地躺著,想睜開眼睛。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團朦朧的白光,慢慢地,它清晰了,他辯認出那是一輪月亮。

“這是晚上了,可我是在哪裏呢?”他在心裏問自己。

從開著的門洞裏,他看清了那輪雪亮的殘月,但那月亮卻似乎進不了他的大腦。

“我得坐起來。”他知道自己是躺在地上的。他試著活動手腳,他的手觸到了鐵床的床腳。“得上床去!”可無論怎樣,身體也動不了。他用已經好了些的左手用力拉住床腳,身體向前動了一下;他抬起左手,摸到了被子,把它拉下來,裹在身上。

爐火早就熄滅了,哨卡裏冷得和外麵一樣。

淩五鬥發現自己已經病了。他的頭痛得像斧頭在劈,鼻子堵得不透氣,耳朵裏有一種沉悶的“嗡嗚嗡嗚”的聲音,一波接一波地猛響著。隨著身體漸漸變暖,病痛尖叫著逼近了他。他強撐著爬起來,關緊門,把煤爐燒起來,又服了感冒藥,躺上床去。

“這隻是感冒,吃了藥,躺一躺,明天一早就好了。”他對自己說。

“剛才我是不是暈過去了?不,我隻是太困,睡著了,如果在床上也能睡得那樣死,那該多好。”他害怕再這樣去想問題了,怕胡思亂想一通,又睡不著了。病痛中能夠睡去是再好不過的,一覺醒來,這病說不定就好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什麼。他燒得似乎要燃起來。他開始數數,心想自己如果能從一數到一千,就可以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