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想著這幾年二人的相依為命，不由得歎氣。當年自己怎麼是豬油蒙了心呢，把這不足月的小丫頭從文姐姐家裏偷抱了出來。
起初隻是出於不平，誰曾想偷出來卻後悔了。不敢回去，又沒有法子，隻得一路順著車隊走。小丫頭臉蛋肥嘟嘟的，細眯的眼睛，手腳似是蓮藕，白胖可愛，又扯了嗓子哇哇直哭，再硬的心腸都會軟下來，更何況她也是逝去孩子的母親。一路顛簸，自己奶水少的可憐，索性就上門乞討，弄點米糊饅頭渣什麼的給小丫頭吃，小丫頭竟然一點也不挑食，眨巴眨巴就吃下去了，也不哭鬧了，白胖圓潤的手捉著顧湘直樂嗬。
後來二人落腳到了肅州，便在後山住了下來。顧湘便想著如此也好，隻待顧曦大點了，就帶她回家，隻是不曾想，自己損耗了身子，竟活不到年底了。
想到這裏，眼淚就簌簌的掉了下來，止不住一般，打濕了手中針線。
顧曦被這番響動吵醒了，忙睜開眼，抬頭一看，姑姑竟坐在床前流淚，似是萬般傷心，於是便低低的問道：姑姑你怎麼了？
顧湘沒想到顧曦會醒來，慌亂的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澀澀說道，沒事，沙子進了眼睛。
顧曦此刻已經清醒了過來，眼睛滴溜一轉：姑姑，門窗都關得好好的，哪來的風沙？
顧湘慌亂不已，拿起手中的針線假裝揮了揮，說：不是沙子，是小蟲子。乖，你睡吧，姑姑沒事，姑姑把手頭這件活計做完再睡。
顧曦本想繼續睡，但看著顧湘的身影在燈下顯得愈發單薄，就嬌聲說道：姑姑不睡，曦兒也不睡。姑姑低頭沉吟許久，仿佛是下了大決心一般，抬頭竟定定的望著顧曦。
顧曦被嚇到了，忙伸手去晃姑姑的手臂，說道，姑姑，姑姑，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去找大夫？言罷竟忽的溜下床，準備穿鞋襪了。
姑姑一把將顧曦拎起來，擱在床邊：你做好了。姑姑跟你說正事呢。
顧曦便正襟危坐，一副小大人模樣。
隻聽姑姑說道：我不是你親姑姑。
顧曦愣了愣，說，我知道呀。
姑姑反問：你怎麼知道。
顧曦笑道：因為我們不像呀。姑姑你是鳳眼，我確是雙眼皮，姑姑臉尖，我卻臉圓圓。一點都不像。
姑姑笑了，伸手戳了戳顧曦的額頭：你這小滑頭。
顧曦隻咧嘴傻笑。
隻聽顧湘繼續說道：我不是你親姑姑。原本想著等你再大點就告訴你，卻不曾想我今年年底是我的期限。姑姑對不起你，讓你跟我受苦......
話還未說完，她隻覺得腰已經被小人兒緊緊抱住，竟被勒的喘不過氣來。
顧曦淚流滿麵，放聲大哭，還伴隨著含糊不清的聲音：我才不管呢，你就是我姑姑，你就是我姑姑，姑姑，你不要我了麼？
顧湘拍拍顧曦的後背，柔聲安撫：好啦好啦，別哭啦，曦兒乖，曦兒乖。
顧曦在顧湘的輕輕安撫下，逐漸轉為小聲哭泣，她像隻乳貓一樣，使勁的蹭在顧湘懷裏，尋找著那絲溫暖與安全感。
顧湘原本想趁著今日，便將顧曦的身世與昔日自己的所作所為告知，但看懷中人兒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又不忍心了。
顧湘安慰了顧曦片刻，便打算歇息。熄滅燭火，顧湘朝外平躺，顧曦則緊緊捉住顧湘的胳膊，不肯放開。
顧湘睜著眼，隻覺得黑暗襲麵而來，要吞噬她一般，耳邊傳來幼時繼母尖銳的叫罵聲，父親唯唯諾諾敢怒不敢言的低喝聲，又閃過清脆又充滿熱情的女童聲，叫喊聲交織在一起，顧湘頃刻覺得頭疼欲裂，瞬間這些聲音消失不見，隻看見一個慢臉橫肉窮凶極惡的大漢正在熊熊烈火中拚命掙紮，狠狠盯著她，顧湘滿身冷意，打了個哆嗦，轉身欲跑，又冷不丁的被一個哭的極是淒慘的豔麗女子掐住了脖子，她竟掙脫不得，待到呼吸緩慢放佛要窒息一般，眼前所有的景象又倏地不見，隻剩下成片黑暗。
顧曦眨巴著眼睛，絲毫沒有睡意，隻覺得煩躁無比，她有種直覺，感覺姑姑說的不像是假話，倘若姑姑不是她親姑姑，那為何自打她記事起就是姑姑教養她？自己的親生爹娘又姓甚名誰，他們還活著嗎？滿腹疑問，既想問卻又不敢問，內心矛盾無比。
窗外夜已深，風聲呼呼作響。
窗內卻無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