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庇蔭:覆蓋。匍匐:形容岩石在地麵上之貌。
[12]蜷局:蜷曲之貌。寒局數:洪興祖《楚辭補注》:“一雲:蜷局兮寒風數”,意思是寒風吹個不停。申:抒發。
[13]迫促:生命流逝,令人感到憂慮。魁累:形容坎坷不平之貌。擠摧:排擠、摧殘。王逸《楚辭章句》:“魁累,促迫也;擠摧,折屈也。”
[14]強老:王逸《楚辭章句》:“愁早老曰強也。”苧(zhù)悴:紛亂,邋遢之貌。(piǎo)鬢:亂發。
[15]靈澤:王逸《楚辭章句》:“靈澤,天之膏潤也。蓋喻德政也。”即上天賜予的澤潤。膏沐:以油膏潤發。蘭英、瓊若:芳花與玉花,形容珍貴。
[16]電:雷電。倏爍:快速地閃爍。
[17]孤雌:落單的野雞。洪興祖《楚辭補注》:“雌,一作雛。”當從。呴呴(gòu):受驚鳴叫的聲音。怫鬱:憤懣不平之貌。切剝:切體之痛。
[18]忿:憤恨。悁悒:憂鬱之貌。訴告:傾訴、告訴。
“段意”
題目雖然是《憫上》,但通讀全篇,並無憫上之意,相反,辭人抒寫了現實之不平、黑白之顛倒、賢良之孤獨,倒有些上一篇《怨上》的意思。所以,本篇的題目也許寫錯了,可能是因為上一篇《怨上》中的“上”字而誤。
從本篇的意思來看,應該是《憫己》或《憫人》,“己”、“人”等字與“上”形近而誤。這首辭寫小人朋比為奸,導致賢良“貪枉兮黨比,貞良兮煢獨”,不得不四處周流,卻仍然“東西兮南北,罔所兮歸薄”,如同孤雛一樣孤單落魄。這種自哀的情緒,恐怕沒有“憫上”的意思了。
湯炳正等《楚辭今注》亦認為:“疑本作‘憫己’,因‘己’字壞而訛作‘上’。否則與第二章‘怨上’義複,更與本章內容不合。”這個說法是正確的。不過,由於整篇《九思》是按照憑吊屈原之意緒來寫的,且從全部的九個題目來看,題目是以第三者觀察屈原的視角來擬定的。所以,本篇更可能是“憫人”之誤。
五、遭厄
悼屈子兮遭厄,沉玉躬兮湘汨[1]。
何楚國兮難化,迄於今兮不易[2]。
士莫誌兮羔裘,競佞諛兮讒鬩[3]。
指正義兮為曲,訾璧玉兮為石[4]。
鶻雕遊兮華屋,棲兮柴蔟[5]。
起奮迅兮奔走,違群小兮[6]。
載青雲兮上升,適昭明兮所處[7]。
躡天衢兮長驅,踵九陽兮戲蕩[8]。
越雲漢兮南濟,秣餘馬兮河鼓[9]。
雲霓紛兮晻翳,參辰回兮顛倒[10]。
逢流星兮問路,顧我指兮從左[11]。
徑娵觜兮直馳,禦者迷兮失軌[12]。
遂踢達兮邪造,與日月兮殊道[13]。
誌閼絕兮安如,哀所求兮不耦[14]。
攀天階兮下視,見鄢郢兮舊宇[15]。
意逍遙兮欲歸,眾穢盛兮杳杳[16]。
思哽兮詰詘,涕流瀾兮如雨[17]。
“注釋”
[1]悼:哀悼。屈子:屈原,這裏的子僅是男子之美稱。遭厄:遭受困厄。玉躬:美玉,喻屈原。湘汨:汨羅江是湘江的支流,所以這樣稱呼。
[2]難化:難以治理。迄於今:到今天。
[3]誌:誌向在於。羔裘:王逸《楚辭章句》:“言政穢則士貪鄙,無有素絲之誌,皎潔之行也。”競:競相。讒鬩:爭訟不絕。
[4]曲:不正義。訾:汙蔑、詆毀。
[5]鶻(hú)雕:雕類猛禽,此處指惡鳥。華屋:比喻朝廷。(jùn yí):身有五彩的雉,此處以之為瑞鳥。柴蔟(cù):以小木枝構成的鳥巢。
[6]奮迅:迅速、奮起。違:不顧。(xǐɡòu):辱罵,王逸《楚辭章句》:“恥辱垢陋之言也。”
[7]載:承載。適:到。昭明:光明。
[8]躡:登。天衢:天街、天路。踵:跟隨。九陽:太陽升起的地方。戲蕩:遊蕩嬉戲。
[9]越:渡。雲漢:天河、銀河。秣:喂馬。河鼓:牽牛星之別名。
[10]紛:紛紜。晻翳(ǎn yì):遮蔽。參、辰:皆為星宿之名,分別東方與西方,出沒各自不相見,辰星即為商星,杜甫《贈衛八處士》:“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回:回旋。顛倒:指這兩顆星辰顛倒了位置。
[11]顧:回頭看。從左:向左。
[12]徑:直接、徑直。娵觜(jūzī):即娵訾,星次名,在二十八宿為室宿和壁宿,其位置相當於現代天文學上黃道十二宮中的雙魚宮。禦者:馭者。失軌:失去方向和軌道。
[13]踢達:行不正。邪造:不正的行為。殊道:不同路。
[14]閼絕:壅塞不通之意。安如:到哪裏去。耦:伴侶、知音。
[15]攀:爬。天階:登天的階梯。下視:向下看。鄢郢:曾皆為楚國之都城,春秋楚文王定都於郢,惠王之初曾遷都於鄢,仍號郢。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鄢城在宜城縣西南九裏,古鄢子國,楚為鄢縣……鄢,楚之別都。”郢在今湖北江陵縣紀南城,鄢則在今湖北宜城,亦即王逸之郡望。
[16]眾穢:眾多奸邪小人。杳杳(yǎo):昏暗幽遠之貌。
[17]哽(yì):哽咽,欲哭而不能成言。詰詘:因為哽咽而說不出話。瀾:形容淚下之多。
“段意”
這一段是悼念屈原之高潮,從開頭一句“悼屈子兮遭厄,沉玉躬兮湘汨”可知,題目的“遭厄”,就是和這第一句相呼應的。
辭悼念了屈原遭逢厄運,自沉汨羅,言語感人,催人淚下。辭人亦指出,出現這種“指正義兮為曲,訾璧玉兮為石”的現象,恰是因為小人當道,君王昏庸。而這種黑白顛倒的不公,可以說是政治的副產品,不管何朝何代,隻要存在政治就免不了有各種各樣的爭鬥與不公,因此,辭人亦在傷悼屈原的時候自傷:思哽兮詰詘,涕流瀾兮如雨。以自己與屈原的同悲結束了本篇。
六、悼亂
嗟嗟兮悲夫,殽亂兮紛挐[1]。
茅絲兮同揉,冠履兮共[2]。
督萬兮侍宴,周邵兮負芻[3]。
白龍兮見射,靈龜兮執拘[4]。
仲尼兮困厄,鄒衍兮幽囚[5]。
伊餘兮念茲,奔遁兮隱居[6]。
將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
欲入兮深穀,下有兮虺蛇[7]。
左見兮鳴,右睹兮呼梟[8]。
惶悸兮失氣,踴躍兮距跳[9]。
便旋兮中原,仰天兮增歎[10]。
菅蒯兮壄莽,雚葦兮仟眠[11]。
鹿蹊兮,貒貉兮蟫蟫[12]。
鸇鷂兮軒軒,鶉鵪兮甄甄[13]。
哀我兮寡獨,靡有兮匹倫[14]。
意欲兮沉吟,迫日兮黃昏[15]。
玄鶴兮高飛,增逝兮青冥[16]。
鶬鶊兮喈喈,山鵲兮嚶嚶[17]。
鴻鸕兮振翅,歸雁兮於征[18]。
吾誌兮覺悟,懷我兮聖京。
垂屣兮將起,跓竢兮碩明[19]。
“注釋”
[1]嗟嗟:悲傷之貌。殽亂:混亂交錯。紛挐:牽引,這裏指混雜的意思。
[2]茅:茅草。絲:絲線。同揉:共同交織。冠:帽子。履:鞋子。共:指帽子鞋子共用一種裝飾。這兩句話都形容不分賢愚。
[3]督萬:王逸《楚辭章句》:“華督、宋萬二人,宋大夫,皆弑其君者也。”周邵:指周公、邵公,二人皆為周朝之功臣。負芻:背負薪草,意即做繁重的體力活,王逸《楚辭章句》:“言楚君使忠賢如周、邵者負芻,反以督、萬之人侍宴。”
[4]白龍、靈龜:通靈之神物,這裏指賢人。見射:被射中。執拘:被囚禁。
[5]仲尼:此處指孔子的陳、蔡之厄。鄒衍:戰國之時齊國人,《淮南子》記載他曾效力於燕惠王,盡職盡忠,卻因惠王周圍小人的誣陷而被囚禁。
[6]伊:語氣助詞。念茲:知道了這些曆史典故。奔遁:逃亡。
[7]虺蛇:毒蛇。
[8](jú):一種鳥。梟:貓頭鷹。
[9]惶悸:驚惶、恐懼。失氣:王逸《楚辭章句》:“失氣,晻然而將絕。”形容極度害怕。距跳:超越。
[10]便旋:回旋。
[11]菅蒯:指茅草。壄莽:野草。雚(ɡuàn)葦:蒹葭。仟眠:形容叢生之貌。
[12]蹊:踩出來的小路。(tuǎn):形容野獸的痕跡。貒(tuàn)、貉:野獸。蟫蟫(yín):形容野獸一個一個地跟隨著。
[13]鸇(zhān)、鷂:皆為凶猛的大鳥。軒軒:形容鳥高飛之貌。鶉鵪:鵪鶉。甄甄:小鳥飛翔之貌。
[14]寡獨:孤獨。匹倫:同類、知音。
[15]迫日:快到一天的盡頭,即黃昏。
[16]玄鶴:黑色的仙鶴。增逝:高飛之貌。青冥:蒼天。
[17]鶬鶊(qiānɡɡēnɡ):黃鶯、黃鸝。喈喈:黃鸝鳥叫的聲音。嚶嚶:山鵲叫的聲音,王逸《楚辭章句》:“喈喈,鳴之和;嚶嚶,鳴之清也。”
[18]鴻:鴻鵠,即大雁。鸕:鸕鶿。振翅:張開翅膀。於征:將去,王逸《楚辭章句》:“征,行也。言將去。”
[19]垂屣:穿鞋。跓竢(sì):停下來,等待。碩明:大明,這裏指社會開明。
“段意”
題目既然是《悼亂》,辭的內容也的確對亂世中的各種不平表達了傷悼之情。那麼什麼是亂?從辭中,我們看到了曆史上種種的黑白顛倒,也能懂得詩中各種鳥獸花草的比喻,這些就是“亂”,從某種意義上說,漢代楚辭中的“亂”,已經不再局限於屈原作品中那種純粹個人地位身份的不滿,而是進一步與儒家思想中的“治亂”思想結合在一起。表達的意緒更加寬闊了,然而也更加政治化了。
不過,詩中的傷悼,最終歸結到了避世歸隱:“垂屣兮將起,跓竢兮碩明”。但這不是真正的歸隱,而是在等待昌明的世事。
七、傷時
惟昊天兮昭靈,陽氣發兮清明[1]。
風習習兮和煖,百草萌兮華榮。
堇荼茂兮敷疏,蘅芷凋兮瑩嫇[2]。
湣貞良兮遇害,將夭折兮碎糜[3]。
時混混兮澆,哀當世兮莫知[4]。
覽往昔兮俊彥,亦詘辱兮係累[5]。
管束縛兮桎梏,百貿易兮傳賣[6]。
遭桓繆兮識舉,才德用兮列施[7]。
且從容兮自慰,玩琴書兮遊戲[8]。
迫中國兮迮,吾欲之兮九夷[9]。
超五嶺兮嵯峨,觀浮石兮崔嵬[10]。
陟丹山兮炎野,屯餘車兮黃支[11]。
就祝融兮稽疑,嘉己行兮無為[12]。
乃回朅兮北逝,遇神孈兮宴娭[13]。
欲靜居兮自娛,心愁戚兮不能。
放餘轡兮策駟,忽風騰兮雲浮[14]。
蹠飛杭兮越海,從安期兮蓬萊[15]。
緣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16]。
使素女兮鼓簧,乘戈和兮謳謠[17]。
聲噭啕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媱[18]。
鹹欣欣兮酣樂,餘眷眷兮獨悲[19]。
顧章華兮太息,誌戀戀兮依依[20]。
“注釋”
[1]昊天:夏天。王逸《楚辭章句》:“昊天,夏天也。”昭靈:昭示神通。陽氣發:暖氣來。
[2]堇、荼:苦菜之名。敷疏:同“扶蘇”,枝葉繁茂之貌。蘅、芷:香草之名。凋:凋落。瑩嫇:凋落之後枯萎之貌。
[3]湣:痛惜。碎糜:支離破碎。
[4]混混:混亂。澆(zàn):王逸《楚辭章句》:“餐也。混,混濁也。言如澆之亂也。”以往飯上澆湯汁來比喻世事的混亂。
[5]詘辱:侮辱。係累:囚禁。
[6]管:管仲。束縛、桎梏:王逸《楚辭章句》:“管仲為魯所囚,齊桓釋而任之”,即管仲服侍的公子糾在爭奪齊國王位中失敗身死,管仲一度被囚禁,但公子糾的對手小白,即齊桓公知道他賢能而釋放了他。百:百裏奚。貿易、傳賣:王逸《楚辭章句》:“百裏奚晉徒役,秦繆以五蚚之皮贖之為相也。”指百裏奚原為虞國大夫,因為虞國接受晉國賄賂,借道給晉國滅亡虢國,回師的時候晉國順道把虞國也滅了,曾勸虞國國君不要借道的百裏奚因此被俘成為了奴隸,後來被秦穆公以五張羊皮贖回秦國,拜為相。
[7]桓、繆:即上一句提到的兩位識賢的國君齊桓公、秦穆公。
[8]從容:悠閑自得之貌。自慰:自娛自樂。
[9]迫:空間狹小,主要是比喻朝廷內部緊張的政治空氣。迮:狹窄簡陋。九夷:蠻夷之地,九為泛指。
[10]超:超越。五嶺:泛指蠻夷之地的高山,五義不是確指。浮石:山名,可能在東海,王逸《楚辭章句》:“東海有浮石之山。”崔嵬:山勢高峻之貌。
[11]陟:攀登。丹山、炎野:王逸《楚辭章句》:“丹山、炎野,皆在南方也。”皆為南方之山。屯:停車。黃支:古國之名,可能在今印度馬德拉斯西南的甘吉布勒姆。
[12]祝融:火神。稽疑:王逸《楚辭章句》:“稽合所以折謀,求安己之處也。”指對某些疑問進行決斷。無為:無所作為。
[13]回朅(qiè):回轉而去。北逝:到北方。神孈(huì):北方之神。宴娭:宴遊嬉戲。
[14]放:放縱。轡:馬的轡頭,亦即縱馬。策駟:鞭策坐騎。風騰:洪興祖《楚辭補注》作“飆騰”,可從,雲浮之貌。
[15]蹠:踩踏,即乘船。飛杭:同“飛航”,形容很快,像飛一樣。從:跟從。安期:安期生,一個仙人,據說住在蓬萊,劉向《列仙傳·安期生》:“安期先生者,琅琊阜鄉人也。賣藥於東海……番禺東有澗,澗生菖蒲,皆一寸九節。安期生采服,仙去,但留玉舃焉。”
[16]太一:天神。玉台:太一所在的地方。
[17]素女:神女。鼓簧:演奏音樂。乘戈:亦傳說中之仙人。和:唱和。謳謠:歌謠。
[18]噭啕(jiào táo):王逸《楚辭章句》:“噭毃,清暢貌。”即大聲歌唱。清和:指歌聲的清音和諧。晏衍:形容歌曲的調子比較悠長,衍就是悠長。要媱:王逸《楚辭章句》:“要媱,舞容也。”
[19]鹹:都。欣欣:快樂之貌。眷眷:依依不舍之貌。
[20]顧:回頭看。章華:章華台,又名章華宮,乃楚靈王於公元前535年主持修建的一座離宮,據說“舉國營之,數年乃成”,建成後被譽為“天下第一台”。台高十丈,基廣十五丈,拾級而上,楚靈王就是“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典故的主角,故此處亦稱“細腰宮”,但其台而今蕩然無存,遺址在何處也頗有爭議。依依:依依不舍之貌。
“段意”
《傷時》,傷懷天時的意思。
由於這裏代屈原的口吻來抒情,抒情主人公在現實的混濁中選擇了“且從容兮自慰,玩琴書兮遊戲”,在緊張的空氣中選擇了“迫中國兮迮,吾欲之兮九夷”。開始了一次求仙遠遊的曆程。這種情感邏輯,與屈原的《離騷》倒是比較一致的。
求仙之後,感覺到了天庭的美妙,品嚐到了仙境的快樂,然而抒情主人公依然“傷時”,因為“顧章華兮太息,誌戀戀兮依依”。章華台就好像楚國的標誌性建築,即使在天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這就勾起了他去國戀國的內心矛盾,悲傷自然又湧上心來。
八、哀歲
旻天兮清涼,玄氣兮高朗[1]。
北風兮潦洌,草木兮蒼唐[2]。
蝍蚗兮噍噍,蝍蛆兮穰穰[3]。
歲忽忽兮惟暮,餘感時兮淒愴[4]。
傷俗兮泥濁,矇蔽兮不章。
寶彼兮沙礫,捐此兮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