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撐著地板坐正,然後把自己從桌子下推了出來。我小心翼翼地深呼吸,但是這實在不容易,我的心跳劇烈,每喘一口氣都讓肋骨邊更疼痛。

“多少錢?”我有氣無力地問。

他看著我,然後又看看桌子,他和我一樣氣喘籲籲。他說:“去他的桌子。”接著他用力一踢,桌麵整個傾倒,斷裂的桌腳直接掉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如同某日早上在中國或某地森林中竹子相碰的聲音。“我從來沒喜歡過這張桌子,它太秀氣。隻是我現在買不起別的桌子,這地方看起來空空蕩蕩的。”

“我把威特維老家的餐桌放在地窖裏,”我說,“你可以拿來用。”

“搭配四〇年代那幾張漂亮椅子的餐桌嗎?”

“對。”

“天啊,那真是太好了。我以為我們把那張桌子給賣了。”

“本來是那麼打算,但是我收起來了。我覺得你東西夠多了。”

他環顧家中的牆壁。“本來可能夠多。”他說。然後揉揉下巴,搖搖頭繼續說:“我真倒楣。你在哪兒學來的拳擊?”

“從老爸掛在收音機上麵的那張舊照片裏學到的。我把那張照片掛在我的臥室,每天熄燈前都會看一眼。”

“你這是在開玩笑?”

“對。”我說。

“我不記得那張照片。你確定是掛在收音機上麵?”

“我當然確定。”

他又搖了搖頭,坐在地板上拍掉襯衫上的灰塵,用指頭將一頭亂發往後梳。現在,他不再有先前那種得到啟發的表情,但是也不太像基督在十字架前大喊著“我的神,我的神,你為什麼遺棄我?”的樣子。

他說:“我們這樣夠了嗎?”

“喔,是啊。”

“好極了。我太老,玩不起這種遊戲了。不過你一向嘴賤。”

“是啊。”我回答,心裏有種奇特的快感。我現在的呼吸比較順暢了,可以毫無困難地吸氣,唯一不舒服的地方隻剩下右手酸痛的關節。

“聽著,”他說,“我不想出門。如果你想喝酒,我們可以在家裏喝。我還留了瓶酒。”

“藏在床底下。”

“不,不完全是。”他淡淡地笑了。

“可以啊。”我說,“我可以抽煙嗎?”

“當然可以。”

他僵硬地站起身子,雙腿仍然在發抖。他拍掉長褲上的灰塵,接著又揉了揉臉。

“你坐著就好。”他說,然後離開廚房走到樓下的房間裏去。他的腳步並不輕快,但也不特別沉重。我躺在地上伸懶腰,一直到骨頭喀嗒作響後,才停下來瞪著天花板看,同時舉起手吸吮指節。我可以去參加拳擊俱樂部,他們可能有針對老男孩開的課程。我也可以減少煙量——先這麼說吧,一天限量五支。這樣一來,身體狀況應該可以獲得不少的改善。我坐直身子,往後抵著壁櫃抽著煙,一邊聽哥哥的腳步聲。他來了。

他拿來一瓶七分滿的威雀威士忌,打開我頭上的櫃子,拿出兩隻玻璃杯,遞了一個給我。他坐下時發出了呻吟,把後背靠在冰箱上,轉開瓶蓋。他先幫我倒酒,接著為自己倒。

“我要把我在公司裏的股份賣掉,”他說,“反正,我已經好一陣子沒有任何貢獻。不好玩了。而且,我破產了。”

“那你打算做什麼?”

“不知道。其實我喜歡這樣,抽離,探底。”

“歡迎你加入。”我說。他雖然帶著微笑,但是眼底並沒有光彩。他舉起杯子。

“探底幹杯。”他說。

我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手握住杯子,杯裏滿滿的,但至少我喝的不是杜鬆子酒。我也舉起杯子。

“幹杯。”我說著,身體靠向前去,手上的杯子和他的杯子相碰,然後喝下第一口酒。我完全沒提起葛林德太太或聶姆·哈尤。如果說了出來,那才真的是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