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戲劇作家、詩人、散文家、諾貝爾文學金獎獲得者莫裏斯·梅特林克在他的劇本《青鳥》中有這樣的記載:西方有一個地方叫“思念之土”,沉睡在哪裏的逝者,隻有當親人們想念他們的時候,才會蘇醒。西方人把這叫靈魂不死。這和中國人講究不能忘祖,表達對於逝者的思念和懷想之情,為逝者燒紙上墳俗稱“掃墓”有異曲同工之處,因而中國會有“清明節”。目前中國政府把“清明掃墓”法定為民俗節,因此各種祭奠活動層出不窮。在農村,有“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的“祭祀”大型紀念活動,所有和逝者有關係的親朋好友都會參加,講究起來也十分熱鬧並和婚喪嫁娶一般隆重。為此也不乏有人借此來顯擺闊氣、講排場、爭麵子。葛水平的短篇小說《比風來得早》就是在敘述這一特殊的民俗文化活動中,揭示出世態炎涼和人心不古的現實存在。
主人公吳玉亭出身貧寒,家有兄妹四人,唯他是個“城裏人”,在縣裏工作並擔任縣政府辦“副主任”,這在他的家鄉“瓦窯溝村”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可吳玉亭卻不這麼認為。因為沒混上正科級,從未享受過鄉人禮遇,因此母親已經去世五年,從未給母親辦過一次“祭祀”活動。熬到縣長要退居二線,許諾給予“扶正”,正好又遇上母親去世“十年”的“清明節”,吳玉亭這才決定要回家為母親大辦一場“祭祀”活動,要排排場場地熱鬧一番,也算給自己爭一回麵子。他向縣政府車隊借到“兩頭平”的小臥車,又叫了縣劇團,打道回村的“派頭”和要提正科的消息,像風似地跟著他的喜悅不脛而走,傳遍了瓦窯溝村的上上下下。吳玉亭前腳到家,村長李喜平和會計王政林後腳就上門道喜,巴結吳玉亭是想為村裏要錢辦事。而村長夫人也帶著一幫婦女到吳玉亭家幫廚,並親自上墳地給吳玉亭已去世十年的母親哭墳。這讓一向冷遇的吳玉亭和家人受寵若驚。吳玉亭立刻應承給村裏撥錢、修路、蓋學堂等。春風洗麵,喜氣洋洋,話也投機了,錢像是順手就能拿到一樣,因此“祭祀”活動成了全村人的喜事,一派祥和氣象。
小說是借用清明掃墓這一民俗活動,主要圍繞兩條線索來展開人物的心理活動、行為悖論、成長扭曲等敘述的。第一,要升官了,有地位了,吳玉亭也就有了信心,那膽量和男人的麵子,都是母親十年祭祀活動的威風。因此他才會把身份的“譜”拉得那麼大,開著“兩頭平”的小臥車回村,還邀請縣裏最有名氣的戲班子唱戲熱鬧,這是長期心理壓抑的結果。這麼多年他活得憋氣,為想提幹,光給三任縣長早上起床疊被子,就疊了十幾年,卑躬屈膝到頭來還熬不出個正職頭銜,竟把自己的文學愛好以及當作家的理想也放棄了。如今縣長要退居二線才答應給“扶正”,也正是自己在村人麵前施展拳腳爭回麵子的大好時機,因此不能錯過。第二,村民們在村長的帶領下,為將要出任縣辦公室主任的吳玉亭幫忙,甚至不惜磕頭燒香。村長還讓自己的老婆給素無往來的吳家宴席幫廚幹雜活,甚至去吳玉亭母親的墳上幫著哭墳。這些在吳玉亭看來都十分反常的舉動,在鄉親們看來卻都來自心甘情願。因為村民們也心知肚明,村長都這麼殷勤,吳家是要出大官了,我們如不趁早巴結,怕是以後再沒有機會了。
作者本想憐憫吳玉亭這個小人物的無奈和窘迫處境,卻不經意中揭示出時下的世俗民風,一種古樸純真的情感裂變,在經濟發展、社會生活日益富足的農村蔓延開來,那種古樸田園式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風景不見了,而“相逢無多言,但道桑麻長”的淳樸憨厚民風也淡化了,人心的距離都被權勢和金錢在丈量著遠近。都說城市人最勢利,因為沒有接地氣,可如今的農村人又是怎麼了,現代文明的發展讓農村人變聰明了還是變的現實了?沒有錢是不能談發展,可是有了錢人心都散了,發展還能搞起來嗎?有人說這是經濟發展的必然,也有人說這是人性的本來麵目,對於此作者是賦予憐憫與同情的。
因為主人公吳玉亭的可悲之處,蘊含著深厚的傳統曆史文化情結。儒家傳統禮樂治國的“入世”教育,使多少文化人崇尚“學而優則仕”。為了能光宗耀祖,榮歸故裏,不惜為了身份和地位的改變不擇手段。這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致命的價值導向。能混出個高官顯貴,不僅生活上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整個家族也能隨之雞犬升天、炙手可熱。因此,飛黃騰達是自古以來讀書人的理想,升官發財也是所有人的期盼。有這樣的曆史文化情結作怪,無論是吳玉亭還是村長的行為好像我們都能理解。然而,“學而優則仕”,卻忽略了“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的存在,儒家文化也講“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這是在告訴人們,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理想,首先做厚德仁義君子,而君子有道首先事君以忠,事母以孝,居官以廉,絕不可投機取巧、歪門邪道。如果“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為“利”而謀“道”,道就會越走越窄,最終譽毀人亡才是最危險的。吳玉亭放棄了自己的文學才華,就為能夠當上縣政府辦主任不惜卑躬屈膝、挖空心思去討好上司。可悲的是,幾十年的殷勤示好,最終隻得到的是一句口頭承諾,而他卻為了這一句口頭承諾,竟引發出全村人不合時宜的可憐行為,事實上已經用事實印證了為利而謀道者的可憐下場。最終縣長答應吳玉亭“扶正”的“口頭承諾”還真的是落空了,吳玉亭答應村長的“承諾”自然也就落空了,又像一陣“風”似地,瞬間把所有人夢想成真的喜悅都一掃而空,留下的隻有被“風”劃傷的“心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