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河邊的呼喚(2)(2 / 3)

鄭青禾說,逗逗,該讓何阿姨回去休息了。逗逗仍舊一動也不動地躺著,雙眼直愣愣地瞪著天花板。鄭青禾去扳逗逗的身體,逗逗幹脆一轉身,把臉朝向裏壁去了。

何久久問,鄭老師,他們找你,沒事吧?鄭青禾笑道,你看我有什麼事?何久久說,沒事就好。又問,吃了飯沒有?鄭青禾說,沒顧上呢!何久久說,逗逗也沒吃,我這就去煮兩碗麵條來。何久久說著,熟門熟路地下廚去了。

“逗逗,逗逗。”鄭青禾歪在床上,輕輕地喚著。可是逗逗不答應,繼續麵壁。鄭青禾伸手摸她的臉蛋,卻摸了一手的淚水。青禾說,不哭了不哭了,媽不是好端端的嗎?逗逗終於轉過身來,啜泣著說:媽,他們為什麼要抓你?鄭青禾說,不是抓我,這怎麼叫抓呢?是叫我去問話呢!逗逗滿臉狐疑地說,問什麼話,在河堤上不能問嗎?在學校裏不能問嗎?為什麼非得把你帶走?

鄭青禾回答不上來了。逗逗很敏感,青禾絕不能把今晚問話的內容說出來。於是就說,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家家的別管了。她拉了一下逗逗肉肉的耳垂,說,管多了,就成小老太婆了!

電話響了,是鸝歌。鸝歌說,青禾你等著,我這就到你這裏來。

一會兒,鸝歌就到了,姐妹倆躲到外屋說話。

“今天是誰找的你?”鸝歌問,她的神情似乎有點緊張。

“消息真靈通!”青禾說,“我也不知道是誰找我,我又不認識他們。”

鸝歌說,“我問的是哪個部門找的你。”

“不知道,我沒問。”

你這個人啊,缺心眼——你沒看人家門上的牌子?

“我出來時看了,好像,好像是花木公司。”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鸝歌想了想,忽然把頭一揚,“花木公司”?對,那樓頂上是有這麼個廣告牌。我知道了——他們問了些什麼?

青禾輕手輕腳地走到臥室門旁,聽聽,逗逗已睡著了,發出輕輕的鼾聲。她回到鸝歌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他們懷疑逗逗是我親生的。”

“你怎麼回答的?”

“實話實說唄!”

“該死的張顯然!”鸝歌一拍桌子,“肯定是張顯然搗的鬼,這次鄭家灣小學的校長要換人,安亦農馬上可以回來了,那就成了他的競爭對手,他就來這陰損的。”

青禾說,姐,安亦農當不當校長沒關係,把人際關係弄得這麼複雜,我怕。再說,也未必就是張顯然使壞,他到鄭家灣小學也七八年了,應該知道逗逗的身世。鸝歌說,這就是他的刁,他明知道真相也要來這麼一下,讓上頭查來查去的,就把亦農的機會給查沒了。安亦農可不像你,他是要進步的啊。

青禾說,他們還拿出一張10多年前的孕檢證明,說是我懷孕3個月的。

“張顯然的老婆就是樂川市醫院婦產科的護士,肯定是夫妻倆串通好做的手腳!”青禾說:“我根本就沒去過那醫院,他們做什麼手腳啊!”

鄭青禾打量著堂姐,覺得她有點陌生了。就說,姐,我倒是記起10多年前,你請了兩個月的病假,我去你家看你,保姆說你和勁鬆都到北京去了,後來你一直也沒告訴我得了什麼病,莫非……

“你胡說八道什麼?”鄭鸝歌雙眉倒立,滿臉通紅,“我什麼時候請過那麼長的假了?你的腦子進水了吧?我實話告訴你吧,有人在借機搞我們姐妹倆呢,你倒自己先咬起來了,好了好了千萬別到處胡說了!”

青禾有點怏怏的。鸝歌在撒謊,鸝歌一著急就要撒謊。小時候有一次她倆一起做作業,鸝歌饞了,就爬到菜櫃上偷肉餅吃,她的手一滑,把那個祖傳的青花瓷碗給打碎了。伯父聞聲提了根扁擔過來:“敗家精你作死啊!打死你再生個帶把的!”鸝歌一閃身,躲過了父親扁擔,她哭著指著堂妹說,不是我,是青禾打碎的!青禾看著那條扁擔,嚇得氣都不敢喘,更別說分辯了。伯父盡管凶,也不好打侄女的,隻凶凶地拉了她,告到了青禾父親麵前。父親正低頭搓繩,他頭都沒抬就說,別嚇著孩子,把我家的那口碗賠你好了。伯父就跑進她家廚房,把那口碗給拿走了。

直到青禾和鸝歌都長大成人,一天,一位港商來到鄭家灣,他收的就是這種青花瓷器,而且價位很高。鸝歌恨恨地對青禾說,可惜了你家那口碗,被那個惡棍拿到金寡婦家去了。

此刻,鸝歌堅定地說,明天,他們可能會帶你們采血樣做DNA,你出去躲一躲吧。青禾說,我躲什麼躲,我坦坦蕩蕩的,讓他們檢查好了,再說我還能不上課啊。鸝歌說,那麼就讓逗逗躲躲。青禾說,逗逗也不躲。本來沒有事,這一躲反倒躲出鬼來了。鸝歌說,你怎麼這樣不開竅?這麼查來查去,我們大人有足夠的心理素質是不怕的,可逗逗呢?這對逗逗意味著什麼?她才12歲了,你就不怕傷害她?

青禾說,可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啊。

“你夠自私啊!”鄭鸝歌說,“你隻要自己清白,就不管女兒死活,逗逗如果得知自己不是你親生,癲癇病又要發作了。”鄭青禾覺得堂姐這話有理,逗逗還小,此事還真的不能讓她知道。可是明天該怎麼應付呢?

鄭鸝歌遞過幾張報紙,青禾翻翻,都是關於癲癇病治療的。鸝歌指著其中的一條,“高頻電腦根治手術治療癲癇”幾個字非常醒目,地點在西安。還有詳細的治療方法和治愈的例子。“根治”兩字被畫了個大紅圈圈。鄭青禾說,真能根治?鄭鸝歌說,你不試怎麼知道?你明天就帶逗逗到西安去。鄭青禾說,要那麼急?等暑假吧。鄭鸝歌說,等什麼等?隻要手術成功,以後她什麼刺激也不怕了——你怕學校不準假?我這就給你校長打電話。鄭青禾說,不用不用,我怕人家說我仗勢欺人。鄭鸝歌說,你還仗勢欺人?你不被人家欺負就謝天謝地了。說著就掏出一張存折,說,不要怕花錢,這個折子你先拿著,密碼是你的生日。鄭青禾想,癲癇是頑固的慢性病,並不需隻爭朝夕。就是校長同意,她自己身後一大攤事,哪能說走就走呢。

鸝歌臨走時囑咐說,明天你一定得帶她走。鄭青禾送堂姐出來的時候,外麵大雨滂沱,雨點打在鸝歌的轎車上,誇張得像沒有章法的合奏。

鸝歌回到家裏已經很晚了,包嫂還坐著打盹。這是個懂規矩的仆人,女主人沒回家,她就一直等著。

包嫂端上碗冰糖燕窩。鸝歌擺了擺手,說不想吃。她推開臥室的門,門勁鬆正躺在床上看錄像,熒屏上一個光身男子正摩挲著一個女人的乳房,嘴裏發出豬拱食般的哼哼著。鸝歌罵了聲“下流”就扭過頭去。門勁鬆沒聽見,還興致勃勃地說,鸝歌快過來一塊兒看!鸝歌說,你看點別的什麼不好?太沒品位了!門勁鬆說,又不是和別人,夫妻之間看看有什麼關係?

鸝歌知道他在挑逗她。門勁鬆要她的時候,就會來這一手。其實門勁鬆身邊美女如雲,主動貼上來的也不少,可他好像不好這一口,或許他好這一口也不放棄妻子。美女們但凡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門勁鬆就當作新聞一樣向老婆彙報,比如哪一位售樓小姐向他飛媚眼啦,哪位陪酒小姐老往他身上蹭啦。有一次臨睡前,門勁鬆貼著她的耳朵說,喜樂樂飯店的老板娘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他點著自己的左頰說,這兒,就親在這兒。鸝歌想,別人的老公這些事瞞都來不及,隻有她的門董事長卻當作什麼似的回家誇口。完了門勁鬆問,你一點都不吃醋?鸝歌說,我吃哪門子醋啊?你愛跟誰好就跟誰好去,隻是別把性病帶回家。門勁鬆涎著臉,伸手就去抱妻子,鸝歌一閃身就躲開了。那天門勁鬆多喝了點酒,他老鷹捉小雞般的捉了鸝歌幾回,都沒成功。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著自己的腦袋哭道,我失敗啊!太失敗了!鸝歌以為他生意上出了什麼問題,可門勁鬆擤著鼻涕說,我連自己的老婆都睡不成,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看著黃碟,模樣兒醜不堪言。鸝歌怕他還要騷擾,就進了衛生間,把門給插死了。她站到了蓮蓬頭下,慢慢地搓著身體,搓得非常仔細。後背有一個部位是夠不著的,她拿著毛巾拉了又拉,可怎麼也沒有手搓得勁。有一次門勁鬆很殷勤地來幫她,可是搓著搓著,他就把手就伸到她的胸口去了。她惡心極了,一把推開了他,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給過他第二次搓背的機會。

水嘩嘩地淌著,淌得她的心亂糟糟的。逗逗當然不是青禾生的,所以堂妹傻乎乎的什麼也不怕。現在逗逗成了一塊危石,擺在她前進的仕途上。是的,逗逗是她的女兒,大女兒萌萌五歲那年的暑天,她一不小心就坐了二胎,同時降臨到她身上的,是柳鎮實驗小學副校長的職務。當時她要去做人工流產,可門勁鬆很決然,他說,這是個兒子,不許你打掉。鸝歌說,男女都一樣,我們有萌萌了!門勁鬆說,我家可是三代單傳,你想絕我的後啊?鸝歌說,萌萌不是後?門勁鬆說,就不是!要不,我到外邊找個二奶生兒子去!鸝歌說,你敢!勁鬆說,有什麼不敢的!你爸就是榜樣。鸝歌說,你真這樣,我們這婚是離定了。門勁鬆說,我知道你要當副校長了,一位女陳世美將要誕生了,不過,我不會讓你安生的。鸝歌有點心虛了,馬上要升遷了,後院起火是非常忌諱的。正不知如何回敬丈夫,門勁鬆先軟了下來。說到底,他是十分迷戀妻子的,鸝歌從臉蛋到胴體、還有那個腦袋都是超一流的,他有這樣的老婆覺得很體麵,他絕對不想離婚。於是說,我已經找了樂川醫院的B超醫生,明天你去做一下,是女的我們就不要了。鸝歌警惕地揚起雙眉,你跟醫生說我名字了?勁鬆說,我哪能這麼傻啊,我隻說我妹妹懷孕了,想看看是男的還是女的。

第二天,鸝歌拒絕和門勁鬆同行,一個人去找那位醫生。這當然是因為那個冬瓜身材倭瓜臉帶不出去,更因為兩人同行目標太大。在醫院填寫病曆時,她靈機一動,寫下了“鄭青禾”3個字。

B超結果是個男孩,這讓她為難了。一回到家,門勁鬆就從她的表情就猜出了結果。他說,可不許胡思亂想了。當副校長的事,我會替你想法的。鸝歌忽然哭了,她嚷嚷說:我的事不要你插手!

門勁鬆有錢,他總喜歡拿錢鋪路。可鸝歌不想花這個錢,一是花了錢就等於承認自己水平不夠,二是花了門勁鬆的錢就得跟他上床。雖然是夫妻,但是這樣跟他上床,鸝歌覺得也是賣肉。另外,門勁鬆的錢未必很幹淨,她要做得清清白白涇渭分明,萬一門勁鬆將來出了事,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離婚走人,不需要分擔任何責任!

那一晚,門勁鬆指著她的鼻子說,“你若把我們的兒子弄掉,我爸他們會殺了你!”這可不是嚇唬她,鸝歌想。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門家那些莫名其妙的親屬,真的有可能什麼都幹得出來。

懷孕的日子,鄭鸝歌飲食無心夜不能寐,肉都掉了好幾斤。眼見她日益憔悴,同事就說,鄭老師你病了?請假休息去吧。這句話提醒了她,何不裝病來著?她的“帶病堅持工作”給領導和同事很好的印象。至於懷孕的肚子,開始幾個月是看不出的,秋冬衣服漸多,她盡量揀寬大的穿,好把身體蓋住。一放寒假,她就到外地“看病去了”。他們到了北京,先租了套房子住下,又到保姆市場挑了個叫池采菱的女人。池采菱當時還不到30歲,兩個孩子卻都上小學了。她長了個鴨蛋臉,杏兒眼,一笑,左嘴角露出顆小虎牙。一切準備就緒,鄭鸝歌才去那個由門勁鬆搞定的婦幼醫院,在填寫入院表格時,她想這一回可不能害青禾了,就謅了個“鄭麗妹”的名字。

看來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可是事與願違,那呱呱墜地的又是一個女嬰!這簡直是給他們當頭一棒,門勁鬆跳著腳,把樂川醫院那個B超醫生罵個狗血噴頭,說當時自己還塞了個沉甸甸的紅包呢!

那個月子,鸝歌又氣又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這一著輸了,輸給命了。她不明白,青禾哪一點比她強,偏偏上天就賜給她一個兒子;自己花了這麼大的勁兒,卻落得這個下場。她看著這漂亮的小女兒,心情十分複雜。滿月後,鸝歌把女兒托給池采菱,自己就走馬上任柳鎮實驗小學的副校長了。臨走前,她給女兒取個小名叫逗逗,一是女嬰的長相的確逗人,二是一種無奈,隻能讓她逗留在北京了。

也許是工作繁忙,也許是從心底裏不歡迎這個女兒的到來,兩年來,她除了按時寄出撫養費,卻一直沒去看望逗逗。他們出的錢差不多高出別人一倍,彙款用的名字也是鄭麗妹。滿以為池采菱會高高興興地把孩子帶大,可兩年後,池采菱說自己找了份好工作,執意要把孩子還給她。鸝歌無奈,和門勁鬆商量再三,最後讓門勁鬆的妹妹去北京。估摸小姑已見到孩子了,鸝歌就打電話問“孩子像誰?”小姑說,這孩子俊是挺俊的,可不像你也不像哥。鄭鸝歌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吩咐小姑抱了那孩子回來,扔到鄭家灣小學的門口。當時她想,有人抱養最好,養在鄭家灣,她三天兩頭可以去看看;沒人抱養的話,隻說是外地人扔的孩子,讓門勁鬆的妹妹“撿”回去。她沒有想到青禾會收養這個棄嬰,這讓她大喜過望。青禾脾性軟糯,女兒在她家不會吃虧,而鸝歌則可以名正言順地來看孩子,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把她們母女接到自己家裏來玩!

如今,逗逗成了燙手的山芋,不,簡直成了定時炸彈!

終於洗完了澡,鸝歌用浴巾裹著身子,在那張寬大的席夢思上躺了下去。門勁鬆一把就把她抱得緊緊的。這一次鸝歌沒有抗拒,她憂心忡忡地說,都是你當初惹的禍。現在有人懷疑逗逗是我們親生女兒,這事一旦查實,我就要被三開了。門勁鬆欲火中燒,他急急地扯著她的浴巾,說,什麼三開不三開的,幹脆什麼也不幹了,回家當專職太太。他驍勇地騎到妻子身上,說,我們可著勁兒地生,我就不信生不出個兒子來!鸝歌說,你瘋了,我是你門家的母豬?門勁鬆說,這麼一份產業,將來連個繼承人都沒有你甘心嗎?鸝歌說,怎麼叫沒個繼承人?萌萌不是人嗎?逗逗不是人嗎?虧你還是個知名企業家,就這就麼個光輝形象?鸝歌憤怒地一拱身子,把丈夫給掀了下來。門勁鬆泄氣了,他恨恨地說,我怎麼光輝也不如你個鎮長形象光輝。反正你能,你自己想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