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惶恐(2)(1 / 3)

鄭豐年偷領了10萬塊錢,就不敢回鄭家灣了。他去找耐哥鞋廠的蘭有信,要從前的補友給他安排個官兒當當。蘭廠長說,你來廠裏幹活可以,至於官兒,你想當什麼呢?鄭豐年說,弄個副廠長幹幹。蘭有信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說老補友,你知道我這廠流動資金是多少?也就千把萬,也就是說,像你這麼入股10萬元的如果要當副廠長,那麼耐哥鞋廠起碼得有100個副廠長了。

鄭豐年抓了抓頭皮,笑了。其實他並不是真是那麼想當官,他隻是想自己進了領導班子,廠裏的資金流向心裏有數,千萬不敢讓他的10萬元成了打狗的肉包子。還有要緊的是,頭上有了個光環,他才配得上趙瑞雪的副經理。他天天想見趙瑞雪,他也在瑞雪那張彈性十足的席夢思上睡過幾次。趙瑞雪的溫存,趙瑞雪在床上的瘋狂,讓鄭豐年神魂顛倒。他發誓要把這個女孩娶到家,做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老補友看著他發呆的樣子,說,讓你當管理科科長吧,幹好了,三年兩載的有可能升為副廠長。鄭豐年想想也對,一口吃不成胖子,就從科長做起吧。他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搬進了工廠宿舍,從此就認定自己是城裏人,很少回鄭家灣了。

一開始鄭豐年以為管理科長就是管著工人不讓偷懶,多出產品股東們才能多分錢,他想起高一時學過的“剩餘價值”理論。想想有錢就可以變成剝削階級,享受工人勞動的剩餘價值,心裏竟美滋滋的。

一進入車間,他就知道自己錯了,生產是流水線的,工人是計件勞動多勞多得的,一個個恨不得長出兩雙手來,不需要誰去督促;鄭豐年的管理就是看管產品,不讓工人把做好的耐哥鞋帶出廠去。工人大都是貧困地區來的,幹得多吃得少,沒有一個長啤酒肚子的,而工作服都寬大得很,在裏麵藏一雙兩雙鞋子根本看不出來。鄭豐年想起“人窮誌短馬瘦毛長”的話,看管起來特別嚴厲。下班時分他就站在廠門口,虎視眈眈地盯著窮工人的腰腹部,還真的讓他抓住過幾回。鄭豐年雖然也是窮出身,可最見不得偷雞摸狗的人,一經他抓住,立馬就讓那小子卷鋪蓋滾蛋。

工人上夜班時,鄭豐年就手持警棍在廠區巡邏。那一晚他轉到一堵圍牆旁,忽聽得牆外有重物墜地的鈍響,他大喊著有賊就跑了出去,隻見一條黑影沿著牆根飛也似的逃竄了。他追過一個工地,兩條弄堂,還遊過一條小河,終於把那個毛賊抓住,撿回一大包耐哥鞋。回廠的路上,他劈劈啪啪地扇賊的耳光。又拉著那賊,上下車間地遊走。他的目光嚴厲又凶狠,追問這鞋子是誰扔出去的。工人們有的低頭,有的拿異樣的目光盯著他,卻沒有一個人承認偷過鞋子。

為了嚴肅廠紀杜絕漏洞,鄭豐年奏準了廠長,在每個窗口加裝起密密的鐵柵。當嶄新、結實的鐵柵把車間圍得像鳥籠時,鄭豐年終於找到了當領導的幸福感覺。

三輪車租來了,鄭守田和老安徽真的要當車夫了。鄭守田起了個大早,走到屋後的牛欄旁,解下牯牛身上拴了18年的繩索。他摸著漂亮的牛角,說,走吧老夥計,從今天起,我們都各奔前程吧。他又拍拍牛肚子,說,餓了山上有草,渴了河裏有水,你的窩我還給你留著,外麵冷你就回來睡覺,隻是千萬當心屠刀啊!牯牛沒了束縛,覺得很輕鬆,它晃晃腦袋,甩甩尾巴,走過了石橋,順著奠耳河岸直奔翠屏山去了。

鄭守田蹬第一個白天。他來到最繁華的縣前街,等待第一個乘客到來。幾天前,安秋芳就讓他和老安徽進城認路了,他們跑遍了大街小巷,記熟了小區和主要建築物的名字。蹬三輪沒有培訓班,也沒有師傅,全憑自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怎樣過紅綠燈,哪些路是單行道,哪些路是禁止非機動車行駛的。

來了個體麵的老太太,說是到東門的農貿市場買菜去。老太太很胖,上車有點困難,鄭守田下了車,扶了她一把。老太太顯然高興,說今天兒子女兒兩家人都來,孫子“指示”要吃大閘蟹。“我們家孫子最大,當局長的爸爸和當主任的姑姑全都服從他的指揮。”老人樂嗬嗬地說。鄭守田說,你老好福氣。說著話就到了農貿市場門口,鄭守田又下了車,扶著老女人平安著陸。老太太打開了皮夾,問,多少車錢?鄭守田說,你老看著給吧!這話是安秋芳教的。她說坐三輪你是外行城裏人內行,你說多了少了都不合適,就說看著給吧,人家反而不好意思給少了。

老太太笑了,看了他一眼,說,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人也和善,坐這段路本來3塊就夠了,我給你5塊吧。鄭守田心想,開張大吉。趕忙道了謝,把錢藏好了。他將車停在農貿市場門口,等候買菜的顧客出來。

這時候,從對麵弄堂裏出來一個少婦,她一手拉著個孩子,一手提了個書包,高聲叫著黃包車黃包車!這娘兒倆一上車,那女人就說,孩子要遲到了,快點。鄭守田奮力地蹬著,可是那女人仿佛屁股冒了煙,隻是嚷嚷著快快快!還說,你什麼人啊,沒力氣還蹬什麼車?耽誤孩子學習你負責?

終於把孩子送到了學校,那女人丟下兩塊錢就走了。鄭守田擦了把汗,拿起安秋芳給他裝的水,喝了幾口水,又拉了個從學校裏出來的家長回家。

這一天他跑過三趟車站,四趟碼頭,還有幾個商場和兩家賓館,還拉了個大肚子女人上產院。現在,他的貼身口袋裏已經有了50塊錢,心想刨去每天的車租金20元,能淨落下30塊,他心滿意足了。

在縣前橋的老榕樹下,鄭守田和老安徽交接了車子,就步行回到了鄭家灣。鄭守田覺得很累,尤其是腰,仿佛要斷了似的,還有屁股,火辣辣地疼。耕田車水雖然也累,但沒有人像鬼一樣在後麵催著,再說著力的部位也不一樣,所以痛點也不一樣。

他直接去了老安徽的出租屋。老安徽蹬夜班去了,家裏隻有安秋芳一人。安秋芳端上熱氣騰騰的饅頭,說,餓了吧,快嚐嚐我做的饃。鄭守田指著那饅頭問,你說這是什麼?安秋芳說,饃啊。鄭守田覺得安徽人真怪,好端端的饅頭,卻叫饃。饃就饃吧,安秋芳的饃做得好,暄暄的,又很結實,鄭守田把它抓在手心裏,那感覺就像是抓著女人的奶子,他慢慢地收攏五指,那饃就變成小小的一團,然後他鬆開手,那饃又漸漸堅挺了起來,恢複到原來的模樣。咬一口,又香又有勁,他脫口說道,安秋芳,你的饃真好!安秋芳說,好你就多吃唄,我這裏有的是!

就著骨頭蘿卜湯,鄭守田很幸福地吃著。那癆病妻子自嫁到他家來,好像就沒做過什麼飯,更沒有做過饅頭。安秋芳給他倒了碗啤酒,督促他喝下去,又撈了一大塊豬腿骨,上麵的肉顫顫悠悠的。她說,今天你很累,好好吃把力氣補回來。俺給你唱段《女駙馬》,聽戲最能解乏。說著,拿了塊幹淨的毛巾,竟然邊舞邊唱起來:

救李郎離家園

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著紅袍

帽插宮花好啊好新鮮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

我也曾打馬禦街前

人人誇我潘安貌

原來紗帽罩嬋娟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

我考狀元不為作高官

為了多情李公子

夫妻恩愛花好月兒圓

她唱得非常好,舞起來的動作迷人極了。鄭守田問,芳,你年輕時是演戲的嗎?安秋芳說,什麼呀,俺們那邊,人人都唱這麼好的!鄭守田說,有這麼好的地方,我都想去了。安秋芳說,好啊,你就讓俺們安徽人招了女婿去,天天聽黃梅戲!

一碗酒下肚,鄭守田就有點暈暈乎乎了。醉眼惺忪中,他看見安秋芳的兩個奶子晃來晃去。安秋芳又上了幾個熱饃。鄭守田說,我飽了我不吃饃了,現在我隻想吃你胸口的饃。安秋芳也不忸怩,她笑著挨了上來,一把捋起自己的衣襟,兩個活潑潑的奶子就堵在鄭守田麵前。鄭守田渾身著了火,他一下子撲了上去。秋芳的奶子還很豐滿,很結實,他使勁地揉搓著,一張嘴就叼住了一個奶頭……

那一晚,他把安秋芳帶回了家。兩人翻雲覆雨了一番,鄭守田興奮極了。他想起死去的妻子,他一碰她就咳咳,一碰她就嚷嚷這兒疼那兒疼,最後的10多年,她幹脆碰都不讓他碰了。跟健康女人睡覺就是好,不但快活,還能滋補呢。

完事之後,安秋芳囑他好好休息,明天還要蹬車呢。那一晚,鄭守田睡得特別酣甜,第二天早晨起來,疲倦和疼痛都煙消雲散了。

鄭守田是3天後發現存折出了問題的。這一天是老安徽蹬白天車。鄭守田正在家裏休息。安秋芳說他身上汗味重了,讓他脫下衣服洗洗。他下了別針,拿出存折一看,傻眼了!

整整少了10萬元!那不是豐年幹的還會是誰?這真叫家賊難防!他暴跳如雷,什麼難聽的都罵出來了,一邊要跑耐哥鞋廠去興師問罪。安秋芳拉住他說:你找不到他的,他一見你肯定躲了。再說,那錢入了鞋廠的賬,一時半刻也拿不出來,你去了隻能白白地丟人。鄭守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隻是呼呼地出大氣。安秋芳說,你別氣壞身體,依我看,投資就讓他投了,又不是幹壞事,再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操不完這些心。鄭守田還在罵罵咧咧,口氣卻緩和多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時候秀葵來了,她頭發淩亂,滿臉淚痕,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鄭守田問:那狗日的又打你了?秀葵半天說不出話來,問急了,竟號啕大哭起來。

原來,屠滿缽在賭桌上輸得下不來了,竟寫了張字據,把秀葵押給贏家了。今天上午對方來帶人,說要把秀葵賣到泰國做雞去。

秀葵渾身抖得像篩糠一般。她說,爸,我不活了,我死給他們看!屠滿缽欠他們6萬元,拿不到錢,他們說跑到天邊也把我抓回來。秀葵抽抽搭搭的,淚水把衣襟濕了一片。她接著說,我騙他們說籌錢去,這才跑了出來。

鄭守田說,還有沒有王法了,他們還真敢抓人賣人?我找滿缽這小子去!秀葵知道父親窩囊,隻能在家裏說說高話。就說,爸,這會子他躲了,你哪裏找得著他?鄭守田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找他老子去!

鄭守田這回真急了,任女兒怎麼叫喊都不回頭。他一口氣跑到屠宰場裏。這裏真是閻王殿哪,這一邊是一堆堆血淋淋的豬皮牛皮,那一邊是一架架鮮亮亮的豬肉牛肉。活著的牛在哭豬在嚎,地上的糞屎讓人無處下腳,濃濃的血水像小河一樣流淌。鄭守田站在門口東張西望,隻看見老屠手握一把二尺長的尖刀,正瞄著一頭牛的心髒,狠紮過去,他紮得很深,隻留下個刀把在外頭,然後手腕一轉抽刀出來,牛血就像飛瀑一般四處亂濺,對麵的牆上紅了一大片,還沒頭沒臉地噴了老屠一身。

鄭守田頓時毛骨悚然。老屠把雙手往圍裙上一抹,那圍裙本來就鮮血淋淋的,抹不抹那手還是一樣。他就用血淋淋的手掏出支香煙,很愜意地抽了起來。鄭守田看著惡心,但還是硬著頭皮迎了上去。他剛說了“老屠啊”三個字,老屠就翻了他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叫我聲親家就便宜我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女兒這樣沒家教。鄭守田被倒打了一耙,氣得直哆嗦,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家教?你兒子把、把我女兒都賣了,你做爸的、不管管?老屠說,兒大不由父。從來是娶個媳婦賣個兒,結了婚滿缽就歸他老婆管了,我倒要問你,你女兒是怎麼管的?

鄭守田說不上話,隻問,滿缽哪裏去了?老屠說,腿長在他身上,他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我怎麼知道?鄭守田說,反正這日子也沒法過了,你跟滿缽說說,讓他們離婚算了!老屠聳了聳鼻子,說,我看你是老糊塗了,結婚離婚是他們小兩口的事,你跟我說,莫非是我們倆打離婚?

鄭守田氣得要命,嘴巴卻不聽使喚了,不管怎麼樣,他是不能讓女兒賣到泰國做雞去的。他掙紮著:我、我……老屠朝他的臉噴了口濃煙,說,你還是躲遠點吧,別耽誤了我幹活!

第二天,花阿彩扭著屁股到守田家來了。當初這門婚事就是這花阿彩撮合的,現在弄得這個樣子,她又來幹什麼?花阿彩說,滿缽和秀葵兩人啊,真是八字不合,前世無緣。現如今整天打打鬧鬧的,你們秀葵吃虧,他屠滿缽也越來越不像話,兩敗俱傷哪。你們要離,老屠家想了一夜,答應了。

聽到這裏,鄭守田高興起來,說,那就把滿缽尋來,把手續給辦了?花阿彩說,隻是當初你們借他老屠家的兩萬元……鄭守田跳了起來,什麼?這兩萬元不是當成彩禮了嗎?花阿彩說,就是啊,結婚了,是彩禮,離婚了,這彩禮當然要退了。鄭守田說,我女兒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罪,都白受了?花阿彩說,是啊,這叫青春損失費,可是屠滿缽娶秀葵時,也是紅花兒郎啊,要說青春損失,兩人一塊兒損失呢。

鄭守田一時語塞。想想女兒的不幸,想想往後的日子還長,他咬咬牙,說,好,我還他們家兩萬,明天就把這婚給離了。花阿彩晃著滿臉的肥肉,說,老守田啊,你會不會算賬啊,這錢嘛,當初借你是兩萬,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利加利利滾利的,應該有6萬了。老屠說了,一口價,還他們6萬,這婚就離,少一分,你女兒這輩子都休想走脫!

鄭守田簡直氣瘋了。他想起賭棍們對秀葵的做法,就說,敢情是你們合計好詐我來了?花阿彩說,我可都是為你秀葵好,你又不是沒有錢,整整27萬呐!死抱著錢讓女兒活受罪,天下有你這樣的老子嗎?

花阿彩扭著屁股走了。鄭守田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想起電視講的什麼維權,維權就要打官司。可是他不識字,公堂上又沒有熟人,找誰去?這該死的豐年,偷錢倒是有手段,妹子受人欺負,他鬼影子都不見一個。想來想去,他還是去找村長鄭天堂。天堂聽了他的哭訴,一臉深沉地說,守田啊,老話說,勿訟。鄭守田問,什麼叫勿訟?鄭天堂說,你連這也不懂,還打官司?實話告訴你吧,打官司就是個無底洞,你有錢隻管往洞裏扔,永遠沒個滿的時候;再說老屠又是什麼人?他殺豬宰牛一輩子,白道紅道都有哥們,你哪裏是他的對手?依我說,給他們6萬算了,買個女兒安生。就當你老婆早兩天死了沒得那9萬元,你給他6萬還淨賺3萬呢。鄭守田心想,這鄭天堂不為村民說話,反倒眼紅死鬼老婆這筆錢。鄭守田氣極了,可又不敢和村長頂撞。

鄭守田蔫兒巴嘰地回了家,卻看見鄭滿缽帶著一幫人,正凶巴巴地在他院子裏等他呢,門外還圍著些看熱鬧的人。他看見來者不善,想抽身出門,讓人打電話叫豐年趕快回家,可是他怎麼也記不起兒子的手機號碼。屠滿缽一見他就跳了起來,他那細長灰白的食指,直戳著鄭守田的腦袋說,老不死的你不是找我嗎?我自己送上門來了。鄭守田一下子尿急得厲害,就直奔院子角落的尿桶而去。屠滿缽一把抓住他的領子把他轉了過來,他的尿液在空中畫了半個圓圈,才勉強打住。鄭守田罵了聲畜生!屠滿缽那張白無常般的臉直逼上來,唾沫星子亂濺:我就是畜生!我還是土匪,我還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怕誰?鄭守田說,我入你的祖宗!屠滿缽說,入吧,隻要你給足6萬,你入一百回我都沒意見;不給錢,我這就把秀葵帶走,我保證把她賣到泰國去你信不信?

鄭守田嚷著,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這時他的眼睛已經紅成了兔子,他拿了鋤頭,直逼屠滿缽,吼道,我跟你拚了!屠滿缽把腦袋伸了過來,不動聲色地說,你挖呀,挖呀,我倒要嚐嚐鋤頭挖腦殼的滋味。鄭守田隻有喘氣的份兒,那柄舉得高高的鋤頭卻始終落不下來。屠滿缽揮了揮手說,哥們,都愣著幹嘛?給我搶人哪!

裏屋啪的一聲,好像是凳子翻倒了,鄭守田過去一看,隻見秀葵己懸在了梁上,兩隻腳一晃一蕩的。他呼天搶地地喊:秀葵你這是幹什麼啊!又跑到屋外喊:出人命了,救命啊!看熱鬧的人衝了進來,有人扶凳子,有人搬桌子,七手八腳地把秀葵解了下來,卻已經人事不省。有人忙著叫救護車,有人使勁掐秀葵的人中。屠滿缽哼了哼,說,嚇誰呢?死不了的!就是死了,債也不死——你們先把錢備好,我明天來拿!於是帶著人,前呼後擁地去了。

鄭豐年這天晚上去看趙瑞雪。他剛剛從雲南出差回來,他覺得出差是很光彩的事,坐火車,住賓館,還有人請吃飯,真是體麵到家了。他很興奮,要和瑞雪分享快樂。他拿出一串紫色的珍珠項鏈,這條項鏈剛好是他兩個月的工資,他覺得和瑞雪那套紫羅蘭的裙子很般配,瑞雪一定會喜出望外。

可是瑞雪反應很冷淡,她甚至沒有正眼看一下,就把那盒子放在一邊。豐年問,你不喜歡?瑞雪說,喜歡,還笑了笑。但是鄭豐年發現她笑得很勉強。就問,是不是鋼鐵局的售樓不順心?瑞雪說,不順心又怎麼著?你又幫不上忙。豐年想想也是,出差前他聽瑞雪說起近期房市低迷。說造好的房子越來越多,而百姓購房能力是有限的,所以售樓的競爭越來越殘酷。鋼鐵局是個大局,年初說好要買她的30套單元房,不知為何變卦了,可能是被人挖了牆腳了。豐年說,這真是奇了怪了,既然房子賣不掉,一個個開發商為什麼還發瘋般圈地?鄭家灣被圈的土地上,野草瘋長得比人都高了。

豐年勸她想開些。他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隻要我們在一起,錢多錢少都幸福。瑞雪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裏有非常陌生的東西,讓豐年覺得不舒服。瑞雪忽然岔開了話題,說,你知道不?秀葵上吊了!鄭豐年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問現在秀葵在哪裏?瑞雪說,在你的鄭家灣家裏呢。

他再也沒心思談情說愛了,拔腿就往鄭家灣跑去。

鄭秀葵雖然沒死成,但喉嚨被麻繩勒壞了,發炎,化膿,且身體總在發燒,有時還燒得迷迷糊糊的。她死活不肯住院,怕屠滿缽把她抓走。安秋芳就把醫生請到家裏來,天天給她掛吊針。這一天秀葵正掛著呢,突然一把抓住了安秋芳的手,驚叫著:媽!我怕!安秋芳愣了一下,愛憐之情油然而生。安秋芳這輩子生過一個兒子,因為陪著丈夫去城裏看病,那孩子爬到了水井旁,掉下去淹死了。如今,竟有人叫她媽,這讓她感到甜蜜,也感到一種責任。她撫摸著秀葵的臉,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細語地說,秀葵別怕,有俺在呢。秀葵出了一身冷汗,睜開了眼看見了安秋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