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芳拿了把熱毛巾,擦去了秀葵的冷汗。她說,秀葵你好些了吧,俺給你做點吃的。秀葵愣愣地看著屋頂,隻是流淚。安秋芳哄了一會,就去廚房了。一會兒,她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說,秀葵你看過黃梅戲《打豬草》嗎?俺們安徽人就愛吃炒米花雞蛋湯,你嚐嚐,又香又甜呢。她扶著秀葵坐了起來,再在她背後塞一個枕頭。然後自己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著秀葵,秀葵還是沒精打采的。秋芳把碗一放,說,我給你唱段《對花》:
郎對花姐對花,一對對到田埂下。
丟下一粒籽,發了一顆芽。
麼杆子麼葉開的什麼花?
結的什麼籽?
磨的什麼粉?
做的什麼粑?
此花叫做(呀得呀得喂呀得兒喂呀得兒喂呀得兒喂的喂尚喂)叫做什麼花?
安秋芳唱得動聽極了,她一邊唱,一邊伸著蘭花手指舞蹈著,竟然有了小女孩的味道。鄭秀葵終於笑了。這是她尋死後的第一次露出笑容。安秋芳很高興,說,你愛聽嗎?愛聽俺就天天唱!
鄭豐年到達鄭家灣的時候,醫生正在給秀葵量體溫。就著昏暗的燈光,豐年看了看體溫計,38度5。他說,都多久了?一個星期了?怎麼還不退燒啊。就讓醫生給用好藥。秀葵擺擺手,用嘶啞的喉嚨艱難地說,已經讓爸花了好多錢了……豐年說,不要心疼錢,現在我們不是有錢嗎——你也太傻了,再怎麼難,也不該自殺啊。
豐年向廠裏請了假,鑽天覓縫地去找屠滿缽,卻連個影子也見不著。那天他走過縣前頭,發現水果攤上有鮮豔欲滴的紅櫻桃,一問價,竟要36元1斤。他想,36元1斤就36元1斤,錢是讓人花的,秀葵長到這麼大,從沒吃過貴東西,吃了這櫻桃興許病就好了。捧著那櫻桃回了家,還沒有洗好呢,卻聽到門外喧嘩聲。透過窗戶,隻見屠滿缽在那裏指手畫腳大喊大嚷:鄭秀葵,你上吊裝死的沒有用,你活著還我6萬元,死了我追到閻王爺那裏也得要6萬!秀葵嚇得臉都青了。鄭豐年扔下櫻桃,一個箭步衝了出去,說,我正找你呢,你倒送上門來了。他當胸一把抓住屠滿缽,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耳光。滿缽雖瘦,卻是有點功夫的,反手就給豐年一拳,打得豐年一個踉蹌。豐年徹底給激怒了,他衝了上去,給滿缽當胸兩拳,滿缽也不示弱。兩人糾纏在一起,互相廂打著。滿缽因為夜生活太過,體質差了,漸漸地敗下陣來。安秋芳過來拖住了豐年,說,算了算了,他那燈籠殼般的胸膛不經打。又對滿缽說,還不快滾?秀葵都被你逼成這樣了,你還要什麼錢!滿缽抹著嘴角的鮮血,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鄭豐年上去又給他兩耳光,說,你再提錢我打死你!屠滿缽喘著氣,說,打死我吧!反正沒錢我也活不了。豐年把他一推,滿缽沒站穩,就摔倒在大門外,他賴在地上嗷嗷亂叫。豐年追出門來踹了一腳,說,我叫你鬧,我叫你再欺負我們秀葵!
今年的氣候也怪,才過小滿呢,太陽就火辣辣地要曬脫人一層皮。鄭守田這天蹬的是白天班,送了兩位客人上火車站後,隻覺得胸口悶悶的,卻不出汗,渾身上下很不得勁。他想不好,怕是要發燒了,他得回家,讓安秋芳給他刮刮痧。經過一家香煙店門口,一名小老板招手叫住他。年輕人搬出了兩箱香煙,說要送到鄭家灣鄭天堂家去。鄭守田這才想起,鄭天堂的兒子老扁明天娶親,他還沒有送人情呢。隻聽得老板娘在店堂裏叮囑兒子道:這兩箱煙總共是16000塊錢,不能賒欠給他,一定把現金拿回來,聽清楚了啊。
鄭守田雖然渾身不舒服,可還沒有奢侈到見錢不賺的地步,再說還是順路捎帶呢。於是強打起精神,載著小老板和他的香煙,目標鄭家灣前進。可是他真的很難受,蹬了一會兒,隻感到太陽穴怦怦地亂跳,胸口憋悶得喘不出氣來,腳下自然就慢了。偏偏那小老板是個急驚風,一路上像叱牛一樣地叱著他。鄭守田不敢怠慢,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趕路。車到了奠耳河岸,路越發的難走了,隻見前麵的一段河沿瀉了一半,鄭守田心裏一緊張,頓時就有了尿急的感覺。他小心翼翼地把車偏到內裏,後麵的一個輪子已半懸在外麵了。那小老板慌了神,嚷著你可不要把我送到河裏去!說著就想跳車,他這麼一動彈,車身失重了,撲通一聲,蹬車的和坐車的外帶兩箱香煙全翻進了奠耳河裏去了。
鄭守田和香煙店的老板都會點兒水。他們撲騰了幾下,爬了岸來,站在那裏稀裏嘩啦地淌水。叫涼水一激,鄭守田的中暑症狀反倒好多了,頭腦也清醒起來。他首先想到的是16000元的香煙,其次就是那輛倒黴的三輪車。16000元,他累死累活的得拉兩年啊。香煙店的小老板在跳腳在咆哮,陽光把他的動作誇張了,他的影子看起來像一個鬼魂在舞蹈。
兩箱香煙在河水中漂浮,漸漸遠去。鄭守田想起什麼,發瘋似的向村裏跑去。安秋芳正在河邊淘米,看他張皇失措的樣子,問明了情況,說,我們去撈香煙啊。她飛快地解開榕樹下拴著的一條小船,兩人打著兩把槳,向香煙追去,不多會兒就把兩個箱子撈上來了。
他們打開了濕淋淋的紙箱,把香煙一條一條地搬了出來。香煙著了水,像魚一樣滑溜,但因為有塑料薄膜包著,裏麵大都還幹燥。鄭守田拿起一條條的香煙,使勁地甩水,安秋芳又用衣襟給擦幹了。看看裏麵不是太濕,鄭守田心存僥幸,他對小老板說,這,我們這就給鄭天堂送去吧?小老板尖叫起來:開什麼國際玩笑,人家大喜日子,你給他送這破煙等於送晦氣啊,人家還不把你打出來!
鄭守田傻眼了,他狠狠地捶著自己的腦袋,好像隻要把腦袋捶爛了,香煙就會幹燥起來。安秋芳抓住他的手,安慰說,別把自己的腦袋捶壞了,再想想辦法;我們先把三輪車撈起來吧。於是進了村,叫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後生來幫忙。河灘很斜,淤泥很厚,人很難站穩。車子的坐墊吸足了水,重得像死牛一樣。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車子拖上了岸。
小老板在一旁直打噴嚏,他看著滿地散落的香煙,悻悻地說,我記下這黃包車的車號了。這煙我也不要了,16000元你們備好,明兒我過來拿。說完就回家換衣服去了。
車子沒怎麼損壞,隻是龍頭歪了,鄭守田把它扳正了,就把車子騎回了家。安秋芳幫他卸下了坐墊,扔在地上,用腳踩來踩去,踩出一包一包的汙水,然後把坐墊放在大太陽底下曬。
這一邊香煙理賠還沒有談妥,老安徽又出事了。那一晚他蹬夜車,遇到一夥打劫的,不但搜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錢,還在他脖子上劃了一刀。幸虧沒有傷及動脈。老安徽氣急敗壞地跑回家裏,說不幹了不幹了,這哪是蹬車,簡直是玩命呢。
黃包車如此難蹬,奇怪的是車價不但不跌,還蹭蹭地往上漲。整天都有人找上他們,問你這車7萬元賣不賣?鄭守田告訴他們這車是租的,對方就問這租車老板家住哪裏?有他的電話嗎?沒過兩天,又有人出價8萬元要買他們的車,再以後就是9萬10萬甚至12萬了。他親眼看見那個絡腮胡子把車子賣了12萬。在他嘩嘩數錢的時候,鄭守田聽他嘟噥說:我當初為什麼才買一輛而不買10輛呢,要不我已經淨賺60萬還他媽的蹬什麼車啊。弄得鄭守田一怔一怔的,搞不清這裏麵到底有什麼名堂。
隨後的幾天,他們聽到黃包車被劫的消息,有一個車夫還被砍了十幾刀,屍體扔在離鄭家灣三裏外的河塘裏。老安徽惶惶地對鄭守田說,我們把車退了吧——拿老骨頭去換錢,值嗎?
鄭豐年很鬱悶。昨晚他去敲瑞雪家的門,沒有回音;打她的手機,關機了。他有點忐忑不安,哪兒也不想去,就坐在瑞雪家樓下的一條石凳上等她回家,石凳掩映在一架紫藤下,非常幽靜。
他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瑞雪家的窗戶,遠處的鍾樓敲響了11點,瑞雪家的燈亮了,接著出來個男人,看不清他的臉麵,鄭豐年追了過去,隻看到一個閃閃發光的後腦勺,很快就消失在樹木的陰影裏。豐年的心一下子冷到了冰點,腦袋嗡嗡作響:瑞雪今晚拒絕了他,是跟這個禿頭的男人約會?
鄭豐年三腳兩步衝上樓去,把瑞雪家的門敲得砰砰亂響。瑞雪穿著睡衣,懶洋洋地出來應門。見了他,並不吃驚,反倒說,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豐年看著她鎮定自若的樣子,倒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他怏怏地問,今晚你哪兒去了?手機也不通。瑞雪說,我有點不舒服,關了手機早早睡下了。說完了,她抬起眼睛看著豐年,怎麼,不可以嗎?豐年竟無言以對。他想進屋,瑞雪說,我跟你說過了,我不舒服,你回去吧!就在這時,豐年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煙味,他故意吸了吸鼻子,盯著瑞雪。瑞雪說,我抽煙了,不可以嗎?鄭豐年又一次無言以對。
他隻得回到了耐哥鞋廠。廠裏和往常一樣燈火通明,可他的情緒卻壞到極點。那晚本不該他值班,可是他一點睡意也沒有,就在廠區亂轉。他把手裏的電棍弄得啪啪地冒著火花,他很想找個人電他一下。這時正好中班的工人下班,幾個湖北籍的年輕人嬉鬧著,要一個叫楚雄的請客吃夜宵去。鄭豐年沒好氣地說:錢賺多了,就想燒包啦?楚雄也不是省油的燈,說,你管我錢多錢少,我愛請客我愛燒包,你管得著嗎——整個一拿摩溫!鄭豐年初中語文課裏有夏衍的《包身工》,知道拿摩溫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外來的打工仔,居然欺負起本地老板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罵著“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一拳頭揮了過去。楚雄的嘴巴厲害,鼻子卻脆弱,頓時血流如注,他故意用手一抹,抹成個血糊糊的大花臉。同鄉們起哄了:工頭打人了!救命啊!有人大聲喊著叫救護車,有人撥打了110,頓時廠裏亂成一鍋粥。警察來了,問明白了事,罵了湖北幫一頓,也訓了鄭豐年幾句,說你們是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當著下屬的麵,豐年覺得自己把臉都丟盡了。
挨到了月底,鄭守田和老安徽真把車給退了。出租人說他們損壞了三輪車,又賠了兩千元。
沒了車,好像去了半壁江山,鄭守田整個兒蔫了。老安徽多少還有點活幹,村裏死了人,讓他去搭搭喪棚,守守夜,他還學會了給屍體穿衣服。光棍老四賭博把賣房款輸個精光,關起門來悄悄地抹了脖子,他的屍體是發臭了才被鄰居發現的。老安徽又忙著給老四打掃滿屋亂爬的蛆蟲去了。
而鄭守田就無所事事了,他連家裏都不敢待,一是怕屠滿缽還不死心,那次滿缽挨了豐年一頓好打之後,稍微收斂了一些,但隻要探得豐年不在家,他還是要來耍無賴的。最糟糕的就是那16000元的香煙,他不是要賴債,好端端地把兩箱香煙洗了冷水澡,人家是虧大了,他隻是覺得香煙並沒有完全進水,或者說整條的進水了,拆散後把一包包的外殼擦幹,裏麵的煙支還是好好的。那天他和安秋芳把收拾好的香煙送回香煙店裏,老板一包也不肯收回,仍要鄭守田賠全價。
安秋芳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天天起五更落半夜的,連個影子也見不著。終於到了這一天,她笑嘻嘻地出現在鄭守田的麵前,遞上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鄭守田一層一層地解開了,裏麵竟是碼得整整齊齊鈔票,有百元的,有五十的,還有十元、五元的,更有硬幣和毛票。鄭守田問,什麼錢?安秋芳說,你的錢。鄭守田越發納悶了,我哪裏有這樣的錢?安秋芳說,香煙錢啊,我把能賣的香煙全賣掉了,、14887、元,你數數對不對?鄭守田一時愣在那裏,他說不出話來了。
安秋芳告訴他,這陣子她玩兒失蹤,都是賣香煙去了。戲院影院,車站碼頭,甚至連人家做壽的壽堂,停屍的靈堂,她都衝進去了。人家趕她推她罵她數落她,她不但不生氣,反倒笑嘻嘻地說,我給你們唱黃梅戲。一開始人家罵她女瘋子,她也不管,顧自唱起來了,唱著唱著,人群就安靜下來了,完了,就有人來買她的煙。一包兩包的她不嫌多,一支二支的也不嫌少,這麼跑了半個月,終於把煙都賣光了。
鄭守田一把摟緊了她,淚水漣漣地說,好秋芳呀,你莫非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現世?
那一天老安徽進了鄭守田的家,說,西山的楊梅紅了。鄭守田說,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老安徽說,有關係。俺打聽過,自己去林子裏摘楊梅,才5塊錢一斤,可到了城裏,就可以賣到8元一斤,你算算這賬?鄭守田會意了,說,那咱們賣楊梅去?
他們借了一輛板車,大清早地拉到了西山腳下。賣楊梅的林子同時供應篾簍,每隻篾簍可裝5斤楊梅,收成本費1元。他們摘了一上午的楊梅,裝了幾十簍,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板車裏,然後一人在前麵拉,一人在後麵推,進了城裏。那天剛好是雙休日,城裏的中心廣場上,或情侶對對,或全家老少出動,散步看景的,帶著孩子放風箏的,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有一處最叫鄭守田驚訝,下麵是熙熙攘攘的人們,上頭是撲棱棱的鴿群,他擠進去一看,見一位半老女人提著個布袋子,用酒盅在賣鴿食呢。城裏的鴿子值錢,城裏的玉米更值錢,就那麼一小盅,就賣一塊錢,買的人還爭先恐後。鄭守田算算,那群鴿子一天得吃掉幾百元錢甚至幾千元錢,又滿天飛著既不生蛋,又不能殺吃,真叫罪過啊!
他和老安徽看中了一塊平坦的草坪,就把車子停下。一輩子沒做過買賣,嘴巴木木的,半天張不開,還是老安徽臉皮老:楊梅啊,又甜又大的楊梅啊!鄭守田也跟著喊了幾聲,總歸是底氣不足。不過鮮豔欲滴的楊梅本身就是廣告,遊客們一瞄就迷上了,尤其是孩子們,歡呼雀躍著,一下子圍過來了。
沒多久就賣出去20來簍。一算,竟賺了200來元,原來做生意是這麼來錢的,怪不得經商的人這麼多!他們欣喜若狂,更加努力地叫賣起來。這時候過來了兩個年輕人,臂上繞著個紅袖圈,老安徽比鄭守田多識幾個字,認得那是“公園管理處”字樣。就趕緊堆出笑容來招呼道,同誌,嚐嚐這楊梅,甜著呢!紅袖圈一人托起一隻竹簍,舉止瀟灑地往嘴裏扔楊梅,他們的腮幫子鼓鼓的,鮮紅的汁液從嘴角溢出,讓鄭守田心疼得在心裏直叫娘。吃夠了,他們把竹簍一扔,打了個飽嗝,說:你們踐踏了本公園草坪,破壞綠化,罰款200元。另一位紅袖圈掏出一個小票本子,刷刷地寫了幾個字,撕下一張,就伸手要錢。鄭守田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吃人的嘴短,你剛剛吃了人家這麼多楊梅,怎麼一翻臉就不認人了?他還想,草地就是草地,農村的草地就是牛踩羊啃的,城裏的草地就算珍貴些,他們又沒割沒鏟的,怎麼就要200元?老安徽又是作揖又是打躬,檢討自己新來乍到不懂規矩,求饒過這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紅袖圈決不鬆口。鄭守田憤怒了,說,你們也要得太多了!紅袖圈說,這草坪的價錢,說出來嚇死你,1萬元1平方米,按高爾夫球場規格造的!鄭守田不知道什麼是高爾夫,隻是攥緊了口袋。紅袖圈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說你們不掏錢,跟我們走一趟!鄭守田怕了,心想這一走,不是進派出所就是坐班房,不死也要脫層皮。於是苦歪著個臉,掏了半天,才湊齊了200元,心裏罵著我操你祖宗,你們是土匪!做生意的喜悅跑得無影無蹤了,剩下來的隻是沮喪了。
還有一大半的楊梅還在車裏呢,賣好了可能不至於虧本。老哥倆拉起了板車,灰灰地離開了這是非之地。何去何從,他們一點頭路也沒有,漫無目的地轉啊轉,轉到了一家菜市場門口,看見那裏已經擺著兩個水果攤,心想別人賣得,他們也賣得。鄭守田就把車停下,看看水果攤上的楊梅,沒他們的大,也沒他們的紅豔。老安徽嚷開了:賣楊梅啊!水靈靈的楊梅立即招引了進出菜場的人。一問價錢,比水果攤上便宜多了,大家便紛紛買了起來。兩旁水果攤的攤主看得眼睛發紅,一個染著黃發的青年攤主就來推鄭守田的車,罵罵咧咧地趕他們走。老安徽說:老弟老弟,大家混口飯吃……黃毛吼道,誰是你的老弟?鄉下豬頭!說時遲那時快,抄起車把就要把他們的楊梅倒掉,老安徽急了,就去拽黃毛,黃毛騰出一隻手,一拳就打在老安徽的眼眶上,打得他金星亂冒。老安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角滲出血來,鄭守田嚇壞了,不知如何是好。旁邊有人嚷著打人了打人了!這時來了兩個大蓋帽,鄭守田指著黃毛說,警察同誌,他,他打人!
大蓋帽看了看鄭守田,又看了看老安徽,問,證件?鄭守田問什麼證件?大蓋帽說,小販有小販證,攤點有攤點證,一個也不能少。鄭守田又傻眼了。大蓋帽說,沒有證,把楊梅拉走!說著又來了幾個人,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老安徽和鄭守田死死攥住車把子不放,一邊說:我們下次不來了,下次不來了還不行嗎?
他們畢竟老了,哪裏弄得過這麼些年輕力壯的,他們的雙手被掰了開來,身體也被摔出去老遠。望著遠去的車子,他們喊道:你們把楊梅拿去,還我板車,這板車還是借來的呢……
可是並沒有人理睬。他們癱倒在地上,絕望地哭了起來。
趙瑞雪對鄭豐年忽冷忽熱的,弄得豐年心裏亂亂的十分尷尬。有一個午休的時間,豐年又撥不通瑞雪的電話了,就來到她家的樓下徘徊著。兩點光景,他發現上次見過的那個禿頭從樓上下來,為了看清他的模樣,豐年就迎了上去。中午的光照很好,他看清了這人的短頭短臉,小鼻子小眼,還有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和賁張的毛孔。他忽然找回了自信,瑞雪再怎麼也看不上這個家夥的。接著就自解自嘲地想,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有居住的自由,你能阻止人家住在瑞雪樓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