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證實一個關於蝌蚪文的傳說,樂川市旅遊局今天去踏勘雙筍峰。和雙馨同行的有副局長陳聞戈和溫江市旅遊局局長鄭京生。
雙筍峰是一對姐妹峰,極像兩棵拔地而起的巨筍。她們的絕對高度是250米。傳說姐峰200米高處有神秘的蝌蚪文。如果真是如此,她們市將又增加一個挺有價值的旅遊景點!省局也高度重視,郝局長還親自打來電話鼓勵指導。聽說雙馨租了架直升飛機,鄭京生昨天就從溫江趕了過來,硬說為了旅遊事業不惜赴湯蹈火,要和雙馨同生死共存亡。雖然是貧嘴,可雙馨聽起來還是挺受用的。
可是陳聞戈卻臨陣逃脫了,陳副局長在直升飛機螺旋槳呼呼轉動的時候,在地上的紙屑舞蹈起來的時候,忽然麵色青灰冷汗直冒。看熱鬧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又惡作劇,突然冒出“可別機毀人亡”6個字,陳聞戈就完全不行了,他苦著臉對雙馨說:老板,這幾天我的血壓高得厲害,吃了藥都下不去。你看你看……鄭京生接過話頭說,不是高血壓而是恐高症吧?雙馨的心裏笑了一下,卻不動聲色地說,身體不好就休息去吧。接著竟快意地哼了一句歌。
直升飛機騰空而起,雙馨感受著刺激同時也享受著一種說不出的舒暢。她一點也不暈機,更沒有什麼恐高症。一路上和鄭京生說說笑笑,不多一會就到了雙筍峰上空。機艙門開了,引擎聲裹挾著風聲,震耳欲聾。鄭京生的攝像機忙碌起來,為了拍到理想的角度,鄭局長動作幅度很大,有時候竟有半個身子掛出了機外。雙馨扯著喉嚨嚷:暈不暈啊?鄭京生說,我暈什麼,我學過跳傘,還得過冠軍呢。雙馨說,當心,這裏可沒有傘讓你跳!
他們在200米那個高度轉悠著,當飛機從兩峰之間斜插而過的時候,雙馨真是捏了把冷汗。懸崖上蕨類點點,青苔斑駁,根本看不到什麼文字。鄭京生說,放梯,得下去看看。雙馨說,危險!鄭京生說,冒險和收獲是成正比的!梯子從機艙吐出來了,抖擻著往下墜去,雙馨的心也隨著往下墜去。可鄭京生卻很利索地順著梯子下去了,繩梯在峭壁上一撞一碰的,鄭京生像個乒乓球一樣在崖壁上彈跳著,雙馨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從嗓眼裏跳出來了。鄭京生一把一把地揪掉岩衣草皮,抹去歲月的塵封。突然,他激動地大喊起來:蝌蚪文!蝌蚪文!風把他的聲音撕碎了,又向四麵八方拋擲出去。滿山滿穀都響起那豪邁的回音:蝌蚪文!蝌蚪文!雙馨想喊什麼,可嗓子卻噎咽著,兩隻眼睛都叫淚水模糊了。
當鄭京生返回飛機時,頭發和肩膀上全是細細的苔蘚和塵粉,手上還有好幾塊擦傷。雙馨遞出塊剛剛剝出的濕巾,鄭京生沒擦兩下就黑了。她又剝了一塊,笑著指著鄭京生的臉,說該擦哪兒哪兒。京生說,你還好意思笑啊,人家是替你賣命,為你創造政績來著!——還以為我真的跟你爭景點呀。一邊就把臉挨了過來。雙馨看看駕駛員,那個陌生的小夥子正全神貫注地工作著目不斜視。於是就舉起毛巾,細細地替他擦著臉。不知怎麼的,她的手突然哆嗦了一下。
鄭京生興奮地叨叨著:“比埃及金字塔還要不可思議。當年的人類是怎麼上去的呢?……”他轉著攝像機,把寶貴的鏡頭調給她看,那是塊大約寬10米長6米的壁麵,打磨得平平整整的,摹刻著些繞來繞去再也看不明白的東西。
“你看,這些活潑亂遊的東西像什麼?”鄭京生問。
“像蝌蚪唄。”
“缺乏想象力。想想,像我們男人身上的什麼?”
雙馨的臉倏的紅了,她重重地拍了他一下,罵道:“你就別再叫溫江大俠,幹脆就叫流氓大俠得了……”
“謝謝表揚!”鄭京生爽朗地笑了起來。雙馨以前從沒注意,鄭京生的牙齒竟是又白又整齊,簡直可以去作美齒的廣告。
這天下午雙馨接到大海的電話,說是要投資辦漁船修理廠的事。雙馨當時正忙著,說回家再說吧。
可是到了晚上,大海又被王光昌拉走了。王光昌聽說他要辦廠,一下子給他排出三大碗黃酒,說:問你幾個問題:一,你的臉子彈打不打得進去?二,你的腿是不是鋼筋鐵骨?三,你家應局長有幾百萬私蓄?大海一個也答不上來。王光昌說,這還想辦廠啊?快把這酒喝了,到我這兒幹個技術副廠長是正經。
雙馨的旅遊叢書已經付梓,現在正為進軍中央黨校而努力。如果成了,就要離職學習兩年。舒心就在北大,母子倆可以在首都見麵了。隻是冷落了大海。不管怎麼說,她這麼一走了事,對大海是不公平的。對於大海說的辦廠,她心裏並不讚成,家裏又不缺錢,要他勞勞碌碌地幹什麼?弄得不好,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還真想拉扯那些下了崗的工友啊。可他就沒想想,這個問題政府都頭疼,你大海有多少能量啊?但這一次她如果真走了,就讓他辦廠試試,找一點自尊和心理平衡吧。
已經是夜裏10點了,大海還沒有回來。她拿起了電話,撥通了他的手機。等了好長一會,大海才接聽了電話。那邊熱鬧得很,劃拳聲,吼歌聲,女孩子的發嗲聲,亂糟糟的。大海顯然喝多了,說起話來磕磕絆絆的:老、老婆,催、催什麼?……回、回家又、又沒什麼好事等我……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一會兒,手機裏卻傳來王光昌張揚的聲音:領導檢查工作嗎?不放心你就過來與民同樂呀!雙馨說,王光昌,我家裏有事,你讓大海回來吧。王光昌忽然就變了態度,惡聲惡氣地說:隻許你們州官放火,不許我們百姓點燈啊?弄毛了老子,把你們哪晚在哪兒都幹了哪些好事全給抖出來!您老就乖乖地歇去吧,我們要等日曆翻過頁!
雙馨暗地裏罵了聲混蛋,心想流氓就是是流氓,永遠也正人君子不起來。又想我有什麼好讓他“抖”的呢?大不了吃幾頓飯、唱兩回卡拉OK,連洗頭房、腳浴中心都很少去;可是讓一個無賴盯著終究不是什麼愉快的事,雙馨隻好作罷。她擔心的是大海會不會跟王光昌胡鬧。多年來,她和大海之間太缺乏共同語言了。說仕途上的事,大海不懂;說工作上的事,他也沒興趣。有一回她把陳聞戈作弄她的事說給他聽,雖然知道大海無能為力,可至少也應該義憤填膺或安慰她幾句,可大海沉默了好久,才說出這麼句話:你覺得累你就別幹了吧。
是不是長期從事機械操作的人,連思維都會變得機械了?她有時真羨慕那些兩口子都在機關的人,他們消息靈通,互相幫襯,把人際關係的互惠互利擴展到最大化,有點風吹草動就趕忙商量對策,那才叫夫唱婦隨如魚得水呢。
她拿了本書,歪在床上看著。時針已指向午夜12點,大海仍沒有回家,這可是從來都不曾有過的。現今小城冠冕堂皇的夜生活三部曲是:吃飯——唱歌——桑拿;那麼此刻他們肯定已進入最後程序了。
雙馨太累了,那本書從她的手中輕輕滑落。朦朧中,她看見一個男子的身影悄悄掩入,他是那麼的帥氣,那麼的有派,他好像是一個陌生的人,又好像是溫江大俠鄭京生,她竭力想看清他的麵孔,可怎麼也無法看清。他一句話也不說,就上了她的床。她有點慌亂,有點羞澀,可不想抗拒。天啊!她居然對一個不速之客不想抗拒!她柔順地讓他把衣服解除,解除得幹幹淨淨。他很輕鬆地進入了。奇怪的她沒有痛感,原來做愛是可以不痛的!她是那樣的欣喜,那樣的熱情奔放,那樣的全身心投入。這個過程進行得很長很長,可是她覺得不夠不夠還是不夠……
從未有過的強烈騷動,讓她跌回自己的被窩,她出了一身汗,才明白原來是南柯一夢。她羞愧得不行,她怎麼會做出這等荒唐的夢?她怎麼可以做這種夢呢?可她的熱血還在奔湧,她的身體還燥熱得不行。開天辟地第一次,她踴躍地想把性事進行到底。大海,大海……她嬌囈著,伸手去摸丈夫的身體,她此刻是多麼需要大海的碩壯啊。可是怎麼回事?她兩手空空的什麼也沒摸著。這時候她徹底清醒了,身體也慢慢地冷卻了。大海不是和王光昌在一起嗎,想必是回家太晚,怕打擾她就睡在外麵那個臥室裏了。她開了床頭燈,牆上的時鍾正指向淩晨3點30分,她裹上了睡袍出去,每個房間都看了看,卻根本沒有丈夫的影子。
不祥的感覺從她的心底升起。結婚20年,不是出差,洪大海從來沒在外麵過過夜。她想起了王光昌把雷平灌得吐血的事,這一回是不是也把大海收拾得一敗塗地了?
她撥了大海的手機,回應是“聯係不上”。
她翻出電話本子,撥通了王光昌家的電話。那一頭傳來王光昌老婆迷迷糊糊的聲音:“光昌在外邊請客,現在還沒回家呢。”看來這個女人是習慣老公的夜不歸人的。可是雙馨不行,她真怕丈夫出事,出了事,新聞的主角不是大海卻完全有可能是她,她受不起那些恥笑和嘲弄。她又問了王光昌的手機號碼,按這個號碼打過去,回答又是“已經關機”。
是不是大海酒精中毒了被送到醫院去了?可大海身體挺棒,再說他也不至於像雷平那麼放縱啊。也許,是他酒後駕駛摩托車出事了?
肯定是出車禍了!她躺不住了,穿上了衣服就出了門,打了出租車匆匆往老人民醫院跑。重型機床廠工人的習慣,有病有痛都往那個醫院送。
她一個一個急診室地找,沒有。又問了值班醫生和護士,都說沒見過有這麼個人。她有點慌了,又打車跑到另外幾家可能去的醫院,還是沒有。
到底到哪裏去了呢?一個大活人還真的人間蒸發了不成?她猛一激靈:會不會連車帶人翻入玫瑰花園外頭那條河裏去了呢?於是她又匆匆來到了那條河邊,順著河沿一路察看。淡薄的路燈下,樹影朦朧,花枝迷離。這條路她天天走,可坐在小車裏的她並沒有注意到臨河的那側其實是有護攔的。抬眼望去,卻見相隔不遠的兩座石橋是光光的。她便上了橋,細細地往下察看,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寒氣襲人,她把衣服裹得緊點,可還是冷得打了個寒噤。她忽然生氣了:大海你算什麼東西,一個大男人,不好好照顧妻子,還得人家給你操心!她打開手機看看時間,都快5點了,人家還上不上班啊!
她悵悵然悻悻然地回到了家。一打開門,發現外麵衛生間的燈亮著。大海回來了,正在洗腳呢。她真的發怒了,理也沒理他就進了臥室,氣呼呼地鑽到被窩裏去了。一會兒大海也進來了,訕訕地挨著她躺了下來。他的呼吸裹挾著濃濃的酒氣,她厭惡地一個轉身,把個冷背脊對著他。
“馨,馨,”他伸手去扳她。她根本就不理他,“你聽我說,聽我說……你怎麼不問問我到哪裏去了呢?”
她沒有吭聲。她不想聽,也不願意聽。可大海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果然,在沉默幾分鍾後,他就開腔了:
“我向你坦白,”那是一種怪怪的、從來沒有過的口吻,大海伸手關了燈,似乎隻有在黑燈瞎火的包容下,他才有勇氣把話說出來。
“我犯錯誤了,嚴重的錯誤。”他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並從背後抱住了她。
“你還知道錯誤啊?”她以為他指的是喝酒,喝到這個份上,難道還不算嚴重錯誤?
“你都知道了?”大海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什麼知道不知道的?”雙馨沒好氣地說。
“我們去、去、嫖娼了……”。
雙馨像中彈的兔子一樣蹦了起來,但馬上又栽了下來,她覺得這一栽是必死無疑的了。她異樣的敏捷讓自己和大海都大吃一驚。嫖娼?平日裏諸如此類的新聞也聽得不少,但那是別人的事,別人的老公、別人的兒子或者是別人的老爹犯的事,她一直很自信地認為,這種荒淫無恥的事和她家絕對不沾邊!此刻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丈夫嫖娼了?正人君子洪大海犯了這樣的低級錯誤?
“好好,我們一刀兩斷!”她喊道。她一向極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入仕以來,從來不曾高門大嗓過,她認為那是沒有修養的表現,可今天她完全失控了。
“告訴你洪大海,你下崗也罷失業也罷我可以養著你,你跟狐朋狗友喝酒喝得生病喝得吐血我出錢治好你,你找個情人過你的好日子去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你;但決不允許你幹這種髒事爛事下流事!”
“別嚷別嚷!”大海壓低著聲音焦急地說,並竭力想把她按回被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