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城憂傷(2)(2 / 3)

“你做得,我還說不得嗎?”她就像一個浮力極好的葫蘆按下這頭浮起那頭。

“我,我……哎你安靜點好不好?我不是主動向你坦白嗎?要不、要不我就不說了。”

雙馨把被子一卷,朝裏哭泣去了,大海從背後去摟她,被她一把甩掉了,他隻好對著她的背脊,絮絮地檢討起來。

都是王光昌惹的禍。王光昌那個起錨機廠用的都是外來務工者,工資開得很低,可技術總是上不去,他亟待洪大海這樣既有多種技術又有管理能力的人才。

今晚——應該是昨晚了,王光昌先是用一口口大碗,把酒給大海灌得差不多了,然後又去夜來香卡拉OK瀟灑,醉得稀裏糊塗的他也不知什麼時候出的歌廳,更不知道怎麼被弄到賓館住房裏去的,反正他一沾上席夢思就睡得天昏地黑的。一覺醒來,感覺一雙滑膩的手正在他的身上溫柔地蕩漾著,他太缺乏太渴望這種溫柔了,馬上就興奮起來,翻身就上了那個身體,迷迷糊糊地剛要進入,卻聽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哥哥哎,你還沒給小費呢。什麼哥哥什麼小費?他猛一激靈,睜開了眼睛,曖昧的燈光下,一位年輕女子正風情萬種地望著他。他一驚,酒才醒了,忙問:這是什麼地方?你是誰?那女人色色地說:哥哥哎,這是夜來香賓館呀,是王老板讓我來伺候你的。他終於明白,王光昌設的是鴻門宴,他要讓眼前這個女人拉他下水,然後套牢他讓他聽任使喚。他憤怒了,對小姐揮揮手說:去去,我不要什麼伺候。小姐換了哭腔說,好哥哥哎,我伺候不好你,王老板要打死我的!大海說,我還要打死他呢!他顧不得小姐哭哭啼啼,一把推開她,搶過衣服奪門而逃……

“編完了?”雙馨問。

“不是編,是事實經過。”

“那麼說,還得感謝那位小姐,要不是她遵守商業規矩跟你要小費,這會兒你已經把那事做成了?”

“人家不是把她當成你了嗎?”

“放屁!你把我比作什麼了?”

“不是這個意思……”

雙馨覺得很冷,冷得瑟瑟發抖,才發現自己離開被窩太久太久了。她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大海說,瞧瞧要感冒了。趁勢把她擁進了被窩。進了被窩她的牙齒還在打架,一邊咬牙切齒地罵著,這個王光昌,居心叵測,該千刀萬剮!又指著大海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就和他混吧。大海說,再也不混了。雙馨說,且相信你一次,但往後若是再有什麼,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雷平近來越來越瘦,那麼黑的皮膚,皮下的靜脈還曆曆可數,四十六七歲的人,看起來像奔60了。嬋娟說,不許再喝酒了,你不要命,我們還想活呢!上回你吐血化了醫藥費1000多元,還耽誤了我活兒加工費200元;昨天學校讓欣欣向榮買複習資料,這錢我都拿不出,這日子還過不過呢。雷平涎著臉說,反正我待在家裏礙你的眼,出去了也許能賺兩個錢。嬋娟說,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能賺什麼錢?雷平說,王光昌不是讓我幫他營銷產品嗎?我手頭好歹還有一批老客戶呢。隻有你嫌我煩我,人家可拿我當寶貝。嬋娟搶白道:寶貝,寶貝,顏色不褪;我倒要看你到底要吐幾次血,才能營銷掉一台起錨機?

雷平還是要走。嬋娟明明知道,人一旦對什麼上了癮,旁人是攔不住的,但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操起一個水勺,朝著雷平的背影扔了過去。欣欣說,媽別生氣,我們做飯吧。可嬋娟一點胃口都沒有。她撿那隻傷痕累累的鋁勺,咣當一聲扔回灶台上。

可是她心裏著實堵得慌。前幾天她又提起離婚,雷平說,反正我媽犯老年癡呆症再也管不了你啦,你要走就走吧,房子歸我,兒女歸你。嬋娟也想好了,兒女當然歸她,雷平自己都養不好,還指望他養孩子?可房子如果歸了雷平,別說母子仨沒處住,連賴以生存的舊機床也沒處放了。看樣子這離婚的希望還渺茫得很,她這輩子可能得在雷平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了。

欣欣說,爸爸的胃病這麼重,還能喝酒嗎?

“喝、喝,喝死他!”嬋娟餘怒未消。這陣子,她和兒女們幾乎連暈腥都沒沾過,為的是省下錢,給孩子們買一件像樣的冬衣。孩子大了,老是穿地攤貨讓同學也瞧不起。可是她沒日沒夜地幹活掙錢,而雷平卻像個無底的畚箕把錢都漏掉了。罷罷,索性她也鋪張浪費一回,今晚大吃大喝一頓。於是去了菜場,買了半隻烤鴨,一斤白蝦,一尾金光燦燦的黃魚,一棵剝得像女人身體那樣光鮮的大白菜,外加一瓶古越陳釀,怒氣衝衝地拎回家。做菜應該是令人興奮的事,到盤勺叮當菜香繚繞起來的時候,嬋娟心頭的惡氣也隨著油煙騰雲駕霧了。看到一桌色澤鮮豔的菜,心想就自己娘兒仨吃了真有點浪費。於是就打大海的手機。大海正跑在回家的路上,聽見鈴聲,一條腿點了地另一條腿還擱在摩托車上就接聽起來。嬋娟請他,他顯然很高興,繼而打電話問雙馨回不回家吃飯,雙馨說她有應酬。大海說,那我就去嬋娟家吃去了。雙馨說,難得她盛情請你,你多吃菜多喝酒,還要多多替她排解憂愁。

不難聽出,雙馨這話裏還有另一層意思,這層意思既含糊,又仿佛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像做酒的糧食一樣早已被浸泡、蒸炊,又經過攪拌和發酵,釀出一種味道來了。

她是在縱容我,讓我和嬋娟真的走向那一步?還是耿耿於那個荒唐的夜晚,試試我的骨頭到底有幾兩重?抑或是讓我徹底地出一次洋相,讓她出了心中那口惡氣?大海想破了腦袋,還是想不明白。憑感覺,雙馨不會那麼刁滑,那麼可怕,她的態度是真誠的,一點也不像在作弄他。或許,她是以這麼個方式來關心他,彌補他?這就是當官的,她的心思你永遠捉摸不透。

不過那頓飯吃得很愉快。麵對著滿桌的美味佳肴,兩個孩子的眼睛熠熠發光。欣欣是姑娘家還收斂一些,向榮則毫無顧忌左右開弓狼吞虎咽。大海心疼孩子,基本就不動筷子,他隻喝嬋娟敬的酒,一杯又一杯,傻乎乎地全喝了。

飯後,孩子們夜自修去了,大海才覺得自己飄得厲害,說我醉了,該回家去了。他步履蹣跚地就向門口晃去。嬋娟說,站住!大海愣了一下,轉過頭看著她。嬋娟一個箭步跨到門後,雙臂一左一右攔在門上。不知是做菜時叫油煙給熏的,還是叫酒色給染的,嬋娟的雙頰飛紅,雙眸賊亮。她的背牢牢地靠在門上,任性地說,不讓你走,就是不讓你走!大海的腦袋轟的一聲,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他身體裏歡蹦亂跳著,他再也控製不了自己,於是就張開了健壯的雙臂,一把將嬋娟抱在了懷裏。

這是怎麼樣的擁抱啊!他把她整個兒擁進,深深地擁進,他的懷抱是這樣的遼闊,這樣深邃,以至於把她全身心地包容起來,讓她覺得回到了母親子宮那樣溫暖幸福;而她也用盡全力把自己豐盈的胸脯偎上去,仿佛要把自己的心髒塞進對方的胸腔。兩個火熱的嘴唇緊緊地吮吸在一起……他們抱得太緊太緊,好像已經合二為一了。河水不流了,地球不轉了,時間凝固了。也許是過了五分鍾,也許是十分鍾,也許是半個小時,但還是不願鬆開。終於,嬋娟的呼吸發生了問題,心髒也仿佛跳不動了,於是她稍稍偏開了頭,深深地喘了口氣,呢喃著說:大海大海,我掉進你的海裏要淹死了。

大海無語。嬋娟說,抱起我,抱我進屋去。大海順從地把她抱離了地麵,嬋娟的雙手摟住了大海的脖子。她的感覺出奇地好,她想起雷平從來沒有這麼抱過她。他們摸黑進入臥室,在把嬋娟放在床上的同時,嬋娟雙手一使勁,把大海拖倒在她身上。嬋娟吻他的前額,吻他的臉頰,吻他的脖子,吻他的下巴。下巴上的短髭有點紮人,但紮得很舒服。大海再也持不住了,開始顫顫巍巍地解她的胸罩,不知是因為太急,還是從來沒有幹過,怎麼也解不開,嬋娟就自己動手,鬆了後麵的搭扣,兩個乳房虎虎生氣地跳了出來。大海像是被嚇著了,他甚至後退了一下。嬋娟羞澀地說,傻瓜,愣著幹嘛?大海的臉燒得通紅,隻覺得熱血奔湧,整個身體都要溶化了。結婚20年,何曾有過這樣的感受,這樣的境界?

電話猛地響了。兩人同時吃了一驚,互相鬆了手。嬋娟接了線,是她妹夫乍乍呼呼的聲音:姐,快看本市新聞,看你那同學應雙馨!嬋娟打開了電視,“棲鳳街專題論證會”的大紅橫幅撲麵而來,鏡頭切換到雙馨的臉部,她滿麵春風,侃侃而談,一副有理有據,胸有成竹的模樣。棲鳳街有妹夫的房產,妹夫對這條街的感情自然比別人更深一層。“救下棲鳳街,應雙馨勝造七級浮屠!”妹夫的聲音刺痛了嬋娟的耳膜。

嬋娟收了線,想了想,卻把話筒擱在床頭櫃上。她看了看大海,大海已經穿好了衣服,呆呆地坐在那兒。嬋娟抱了抱他,他的身體已經冷卻,已經僵硬。嬋娟仰起臉來,用眼神去詢問他。大海說,對不起嬋娟,我,我該走了。

嬋娟邊收拾好自己,又去收拾床鋪,戀戀地望著麵前這個男人,說,再坐一會吧。

大海在土沙發上坐著,腦子裏卻滿是雙馨談笑風生的鏡頭。他避開了嬋娟一往情深的眼睛,把目光轉向屋頂。嬋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兒有一條小小的裂縫,旁邊暈開些發黃的水跡。大海說,明兒得弄點水泥,把這個裂縫抹好。嬋娟說,倒也沒往下滴水,不修也罷。兩人都有點無話找話的感覺,正尷尬著,卻傳來猛烈的打門聲。嬋娟開了門,見到的卻是王光昌。王光昌酒氣很衝,說,怎麼電話老占線?快快,雷平出車禍了。

嬋娟的腦袋嗡地一響,懵了。雷平這麼酗酒,出事是遲早的事。看王光昌灰灰的樣子,這一回雷平不是被撞死,也和閻王殿差不了幾步了。畢竟夫妻一場,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自己還在尋歡作樂,嬋娟覺得兜臉被抽了一鞭,熱辣辣地疼。

大海跨出了門,問:雷平現在在哪兒呢?王光昌剜了他一眼,說,我道為什麼擱電話呢,原來是你他媽的在偷腥呀!大海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說,雷平到底怎麼了?你帶我去。王光昌說,我把那個倒黴蛋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嬋娟聽得雲裏霧裏的,說,他到底是死是活,你不送他到醫院,藏起來幹嘛?王光昌說,你那寶貝丈夫把摩托車開到人家的家裏去了,把正在幹活的女主人撞個仰麵朝天,我不藏起他,他這會子早被人家的兒子給揍死了。

嬋娟隻覺得胸賭氣塞,頭暈目眩。雷平沒死,他害了人,也害了自己一家了。她定了定神,看著王光昌說:我沒有錢。這酒是你灌的,這錢該你拿。王光昌氣急敗壞地說:我的姑奶奶,我已在醫院裏押了2萬塊了,要不我出得來?——你真的一點也不拿?那我就把你那台車床搬走!嬋娟說,搬吧,這屋裏什麼值錢你盡管搬去,然後我領著一家大小到你那兒吃飯去!王光昌指了指大海,說,傻逼,問他,他有的是錢!說著發動了摩托車,一溜煙地跑了。

嬋娟在大海的陪同下去醫院去看望病人。那個叫林招弟的女人並沒有死,隻是後腦傷得難看,說是被撞倒在石階上,嘴巴大的口子誇張地血肉模糊著;更糟的是股骨,拍了片,說是粉碎性骨折了,要動手術夾鋼板釘鋼釘,花多少錢現在還不知道,卻知道沒有一年半載是絕對的下不了地。

林招弟的兒子不是個善茬,好像還是“碼頭幫”的骨幹,嬋娟進入醫院急救室的那刻,他正對著手機在咒罵:“媽的他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卸狗入的兒子一條腿來!再在那丫頭臉上拉個大口子!”嬋娟嚇得臉都青了,大海拉著她,跟林招弟母子說,人家賠罪來了。林招弟的兒子翻起了白眼,惡狠狠地說:料你們也不敢跑!——賠罪賠罪,沒錢賠娘的逼罪!兩個條件由你挑,一,我媽就在這兒住著,治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往後有病有災的還找你;二,拿20萬,一次性了斷。

嬋娟傻了,她苦歪歪地說,不是說讓交警部門處理嗎?再說這20萬,你就是讓我賣兒賣女也湊不起哪。林招弟兒子說,不見得,聽說你那妞兒長得挺靚,賣到泰國、馬來西亞還不止這個數。嬋娟又氣又緊張,說你千萬別亂來。那兒子說,亂來不亂來就看你的了。大海給對方遞了煙,說,這事這麼說是說不好的,我們得坐下來好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