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後記(1 / 3)

我一路走來,一路回想冰雪中的情景,恍如穿行在夢境之中。那場曠日持久的暴風雪,已是大半年前的依稀往事。而關於這場暴風雪到底如何定義,直到今天依然是含混的。含混是因為多重災難錯綜複雜的疊加。我也無法找到更確切的詞來為它命名,我隻能獲得這樣的大意——暴風雪。

一切緣起今年早春的一個電話。當湖南省作協想把南方冰災這樣一個重大創作項目交給我時,我正埋頭趕一部長篇,而且定好了跟出版社交稿的時間。這個電話讓我感到意外,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然而我又感到了拒絕的難度。我一邊接電話一邊下意識地瞅著窗外,一場冰雪剛剛過去,但它給人間留下的深深傷害還那麼清晰。

我從一向的幹脆變得猶豫了。

去省作協參加這一選題的會商時,才知道湖南許多作家都在爭這個創作項目。他們那種積極投入的精神讓我慚愧,在很多方麵,他們真的比我慷慨大度得多。但省作協主席團最終決定還是讓我來挑這副擔子。我還是猶豫。人到中年又有經多年養成的習慣,我已經是一個有明確計劃的寫作者,而這一特別項目不在我的計劃之內,這意味著,我必須打亂現有的創作計劃,停下手頭的長篇創作,來完成這樣一部意料之外的作品,而且這將是我第一次以超出常規的方式來創作一部作品。作為一個寫了二十多年的寫作者,我深知,文學永遠不是對太近的東西做出的最敏捷的反應。它需要距離,需要在漫長歲月中的沉澱。

但最終,我還是猶豫著上路了。試一試吧。也許最初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念頭,但沒想到,這一試就深陷於其中了。

沒有這樣的深陷,或許也就沒有真正的深入,去縮短距離,去接近真相。我盡量不走上層路線,這是臨行前中國作協創研部副主任彭學明給我的一個忠告,但很快我就發現他的這個忠告事實上讓我選擇了一條苦路,大多數時間,我都是一個人孤獨地跋山涉水,每天走得雙腳打滿血泡。這也讓我排除了一切幹擾,一下子獲得了真正的深入,深入到最底層,深入到每一個細節。而這樣的深入,對於我更多的不是為了尋找事實,而是為了找到一種感覺。如果隻是為了捕捉一些事實,關於這樣一場暴風雪已有海量的新聞報道堆積在那裏,然而,報告文學畢竟不同於新聞報道,按我有限的理解,它是可以賦予重大意義的文體,一種介於報道與文學之間的交叉文體(海外就直接稱之為報道文學),但它更主要的還是一直被納入文學範疇,如果要從時效性上去跟新聞報道比,它是永遠搶不過的。但它比新聞報道有著更深遠的優勢,這種優勢我以為恰恰是它可以拉開一定的時間距離對事實進行深度審視。

事實是非虛構的,不能改變的。而我能夠做的,就是通過追問與沉思、凝視與記憶,從日常中提升出神性,讓事實本身煥發出光輝,我覺得這些屬於文學性審美範疇的特性都是必須特別強調的,至少我在這次寫作中,一直十分強調這種文體被我們長期忽略、越來越稀薄的文學性。如果說新聞報道從傳播學的視覺上來看更多地要保持一種中立和客觀,我以為報告文學特別需要寫作者真誠的精神參與和屬於個人的獨特審美感覺。我也深知,被文字推著寫是最好的狀態。反之,如果你是在強迫那些文字,想要拚命拽出那些文字,那不知有多痛苦,甚至就是對自己和文本的折磨。從一開始,我心裏就有兩個打算,如果有一種力量驅使我寫,我會寫;如果沒有,我隻能選擇放棄。這也是我上路時為什麼那麼猶豫和遲疑的原因。

采訪的艱難,我說過,是因為我的選擇。我是在汶川大地震的餘震中,在南方一輪一輪的暴風雨中,在冰雹與雷電中,在山洪與泥石流中進行著我的采訪。我感覺自己不是在采訪,而是在重新經曆一場災難。作為這次暴風雪的親身經曆者和見證者之一,很多當時的感覺都被調動起來了,雪,從最初的聖潔、美麗、魅力四射,到最後,你怎麼也忘不了那無邊的冰雪橫陳的景象。你再也看不到世界的麵貌和輪廓。城市黑了,村莊毀了,路斷了,那雪是無底的深,深不見底。你感覺被天壓著,隻有暴雪,直直地蓋下來了……它比想象的暴風雪強烈,它比預測的暴風雪強烈,麵對這樣的一場罕見而且巨大的災難,一個寫作者的筆是多麼弱小,但我找到了一種力量來支撐,那就是,人,中國人。在災難狂暴的摧折下,是那些最普通的人,是他們堅如磐石的堅持,讓我們挺過來了。人,是我這部作品的書寫主體。生命高於一切,這也是災難中整個社會一以貫之的核心價值體係。我讓更多的人甚至讓世界看到,這些古老帝國的子民,他們用自己的愛心、行動和生命,在塑造起自己不容置疑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