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兒,老者忽然對東方見霞說道:“兄弟,自你我相識至今差不多有半年了吧!”
東方見霞略一思索道:“是啊,大哥!我記得我們初次相逢正值三月暮春時節,當時遍野青青的油菜都綻開著金黃金黃的花朵,其情其景煞是壯觀好看。”
老者道:“今日又適逢中秋佳節,天朗氣清,蟾宮圓明,我們再痛飲一番,何如?”
東方見霞屈指一算,今天可不正是八月十五咋的,遂道:“甚好!小弟正欲舍命陪君子!在外飄泊的這幾年,我都因遠處他鄉而不得不一個人獨過這個團圓節,這次得和大哥共度此宵,實乃人生一樁快事!我們今晚就再痛痛快快地喝個一醉方休!”老者聞言正中下懷,忙和東方見霞將廳上方桌移至門前草地上,抱出幾壇美酒佳釀,兩人便沐浴著清柔如水的月光對飲了起來。
三杯酒下肚之後,東方見霞道:“想不到我長年在外飄泊,此次中秋節竟沒有孤單度過,這比之當年的前輩青蓮仙劍李太白來可是要幸運得多了啊!”
老者雙眉微微一揚,道:“哦,何以見得?”
東方見霞道:“遙想當年李太白前輩於月夜酌酒,因無人與之對飲,隻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最後還是發出了‘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的慨歎,而如今月圓之夜,我卻能得以和大哥相對而坐,開懷暢飲,這和李前輩當年月夜獨酌的情境相比起來,難道不是幸運得多了麼!”
老者歎道:“是啊!十幾年來的無數個明月之夜,我也是隻能夠邀請明月和自己的清影一起來借酒消愁,現在能和兄弟對酌於此情境,為兄也感到心胸一暢,大覺寬慰不少!”
東方見霞道:“隻是不知道現在我娘在家中過得怎麼樣了。通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想必大哥已經感覺出了我是什麼樣的一種人,我也屬於那種願意一生淡泊的人,而對於名利權勢,我最近幾年一直都覺得它們與糞土相比起來並不好出多少。我本來打算在家好好侍奉我娘頤養天年,可是她老人家卻常說‘好男兒誌在四方!你既然不願意為官從政,那就離開家鄉到四處走一走看一看,長長閱曆見識也是好的!我能照顧好我自己!’我明白這是因為母親一直都清楚地知道我的誌向在於查察祖國的萬裏河山和了解各地的風物人情,她為了不讓自己成為我的牽絆,才強自對我說出了這些違心的言語。”
老者一邊默然地聆聽著,一邊一口一口本能似地啜著酒,神思仿佛也回到了過去,慢慢地,他又看到了南京城紫禁宮內的一座座瓊樓玉宇,看到了穿梭其間的宮妃彩女和內廷侍監等等許多人,而他生平至愛的馬皇後這會兒正悄立在自己正宮殿前的玉階之上翹首凝望著宮門處,期待著他批過政事之後的歸臨……老者原以為這一切都已經被歲月塵封,變得十分遙遠了,可是不想此時此刻在腦海又一一浮現出來時,竟然是清晰的一如昨日,不由得喟然連歎道:“往事一成空,還如一夢中。往事一成空,還如一夢中!”言罷苦笑著搖了搖頭,神情中頗具幾分無奈蕭索之意。
東方見霞聞聽此言,立知老者又想起了往事,忙勸解道:“那些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大哥還是不要為昨日煩惱罷!都是小弟不好!隻顧著講自己的心事,卻沒有顧及大哥的感受!”
老者揮了揮手,道:“這並怪不得你!人生總是有許多往事不是說不去想就真的不會再想起的,尤其是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你不必為此愧責自己!”
東方見霞聽老者如此說,一時不知如何回應老者,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大哥,我們還是來繼續喝酒吧!”
老者與東方見霞對飲了一杯後,忽然問他道:“我和你認識這麼久了,你可知我究竟是何許人也?”
東方見霞道:“這……若小弟所想不錯的話,大哥十有**是我大明朝的第二位皇帝惠帝朱……”
老者點頭接道:“你的猜想一點也不錯,我的確作過我大明王朝的皇帝,我就是朱允文。”說到後來,語氣中不免溢露出一絲淡淡的蕭索。
東方見霞道:“可是民間至今都還傳說,當年燕王朱棣率軍攻入南京皇宮後,發現皇帝和皇後都已經葬身於火海之中,燕王這才有了可乘之機坐上了皇帝之位,不知道大哥因何竟會隱居於此?”
朱允文道:“兄弟你可曾聽說過劉基劉伯溫這個人?”
東方見霞道:“大哥說的可是那個當初幫助太祖皇帝奪取天下的第一謀臣、後來爵居誠意伯的劉基劉伯溫?他可是一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活神仙啊!”
朱允文點頭道:“正是此人!”
東方見霞道:“噢,大哥居於此處和這個劉伯溫又有什麼關係呢?”
朱允文道:“當年若非劉伯溫具有先見之明,未雨綢繆,我早已經與京城共淪亡了。要說起這個劉伯溫來,確實是一個不世出的奇人,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比起三國時期的諸葛武侯也應不遑多讓。
而且,更為可貴的是他一值都對我大明王朝忠心無二。當年,誠意伯劉伯溫臨終之前曾給我太祖皇爺上了一道密折,他在密折上言道,在我登基為帝之後,國家將會遭逢靖難之劫,還向太祖皇爺相應提出了應對之法,就算到了最後關頭,狂瀾難挽,那麼若如此這般行事,亦必定能令我全身而退,留保性命。太祖皇帝素服劉伯溫之能,當即便依其密折提議,差心腹之人找來幾名能工巧匠連夜打造了一口匣子,又在匣子裏放入太祖皇帝自己作遊方和尚之時所穿的一襲僧衣,更有度牒、逃跑路線的指示地圖和隨行的三個護持人之姓名等一應物事,嚴加封鎖之後,秘密交給了一位親信侍監暗地裏收藏著,並再三囑咐他一定要在我遭逢生死大難之時才能取出,將它迅速呈交與我。這個侍監自然對我太祖皇爺亦是忠心耿耿,打那以後便一直將此事牢牢銘刻心頭。
太祖皇爺駕崩後,我身登大寶,因顧慮到各地藩王擁兵自重,朝廷如要隨心掌控他們頗感不易,故而和一眾大臣再三廷議之後便決意削藩,不想由此竟惹惱了燕王朱棣,他竟然盡率所部軍馬南下攻打朝廷王師,同時還挑著‘靖難’的旗號聲言其舉是要為朝廷‘清君側’。因朝中將才潰乏,我又接連決策失誤,竟讓朱棣在四年後得以攻入南京皇都。眼見得大勢已去,我本決意身死殉國,卻被眾人苦苦阻勸多時,而當年太祖皇夜的那名親信侍監果然未負皇祖詔命,將遺匣及時抱呈與我,既是太祖皇爺之遺命,我隻好尊依其計扮作一個和尚,從燕雀湖後宰門的涵洞口遁出了皇宮,其後又得到天傅寺主持博洽及道衍和尚的幫助,數年來幾經輾轉,這才到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