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裏索斯詩歌的衍變
我個人認為裏索斯的詩歌可以初步劃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五十年代之前的作品,第二個階段是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作品,第三個階段是八十年代到去世時的作品。
第一個階段的作品包括《時間邊緣的筆記》《希臘民魂》《插曲1》《替代》《驚呆的時間》《流亡日記》等。這些作品相對單純,並有明確的政治取向性,詩歌中很少有超現實主義成分。並且,在某種程度上存在較為明顯的姿態感。在很多時候,作者將場景進行白描,但不進行進一步的變形,如《流亡日記》中的這首:
1948年11月17日
我們用一些幹樹枝生火,
我們燒開了水,我們洗澡,裸身
進入敞開的空氣中。風在吹。我們很冷。我們大笑。
或許不是由於冷。稍後,
殘留著一點點痛苦。當然,我的貓——
在鎖住的房子外麵——會爬向窗戶,
會刮擦著百葉窗。不能對它們
說上幾句,不能解釋,
不能想你已經忘了它們。不能!
這首詩從頭到尾就是對作者生活的一種記錄,雖然作者進入中晚期作品中的那種沉默、隱忍的氣息已初具端倪,但個別詩作還有過於直露的地方,如《世界的根部》中:
我們非常幹渴。
我們非常饑餓。
我們經受了許多痛苦。
我們永遠也不會相信
人類會如此殘酷。
我們永遠也不會相信
我們的心會如此堅韌。
這樣的詩歌,在裏索斯的詩歌中並不多見,但也確實顯露出年輕人的急切和鋒芒。隨著年齡的增大,並受到超現實主義詩歌的影響,裏索斯迅速轉入了成熟期的寫作。裏索斯獲得希臘國家詩歌獎的作品《月光奏鳴曲》,則應被視為裏索斯從第一階段向第二階段轉換的標誌性作品。這首給裏索斯帶來巨大榮譽的作品,開辟了裏索斯戲劇獨白體詩歌的方向。同時,在較強的姿態感中,已加入了紮實而可靠的細節:
有時,夜晚來臨,我感覺
馴熊者帶著他笨重的老母熊從窗外走過,
熊皮上蓋著刺藜和薊草,
在鄰近的街上攪起一片雲團般的塵埃,
一片黃昏時像熏香一樣升起的荒涼的塵埃;
孩子們回家吃飯,不允許再出來,
盡管在牆後麵他們猜到了那頭老熊沉重的步伐,
而疲憊的熊在孤寂的智慧裏前行,不知道要去哪裏或為什麼——
因為長得沉重,它再也不能用它的後腿跳舞了,
它不能戴上花邊帽子去娛樂孩子們、遊手好閑者,或者那些
胡攪蠻纏的人,
因為它隻想要在地麵上躺下來,
讓他們踩在它的肚子上,從而完成它最後的遊戲,
它對他人的利益、對它嘴唇上的圓環、
對它牙齒的需求的違抗,
對疼痛對確實與死亡——
即使是慢性的死亡——結盟的生活的違抗,
它對帶有生命連續性和認知的死亡的極度違抗
隨著知識和行動超越了它的奴役。
但真正代表第二階段創作高峰的作品,則是一些無與倫比的短詩和一些成功的長詩。包括《練習》《插曲II》《證詞I》《獻給卡瓦菲斯的十二首詩》《證詞II》《重複I》《重複II》《阿伽門農》《海倫》等。他最為獨特的帶有超現實主義風格的詩歌,以及戲劇獨白體詩歌,均在這一時期達到了巔峰。上文提到裏索斯作品的特征時,著重談論的就是這一時期的作品,在此就不贅述了。這一時期延續的時間最長,創作力也最為旺盛。從八十年代開始,裏索斯的詩歌又出現了一次大的變化,他那特有的超現實主義風格逐漸淡去,詩歌的行數也變得更加的精短,有一種“鉛華洗盡之後”複歸於平淡的真實,所有裝飾性的、誇張性的言詞都被剔去,個人情感的表露已縮減到極致,這些詩歌大部分收集在《遲遲進入黑夜》這本薄薄的詩集中。蘇東坡在談論陶淵明的詩歌時,說陶詩“質而實綺,臒而實腴”(引自張曙光微博《有關陶淵明》),我想裏索斯晚期的詩歌,也應該從這個角度去理解。比如下麵這首《被誤導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