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篇:日子(2 / 3)

李讓庭不再搭腔。空氣裏頓時彌漫著麻辣辣的花椒味,香噴噴的白酒味,還有豬肉的香味,所有這些,都極具誘惑力地煽動著他的味覺。不知不覺到了年關,家裏麵空蕩蕩的,冷火湫煙,一點過年的跡象都沒有。相比而言,孩子他幹媽家的條件就優越多了。他們兩口子都是土生土長的城裏人,都是公務員,工作單位也不錯,屬旱澇保收那類型,衣食無憂不說,小日子過得悠哉遊哉的。

李讓庭與孩子他幹爹陳東是高中的同學,兩人上下鋪地相處了整整三年,是無話不說的鐵哥們。高中畢業後,倆人雙雙考上了大學。但李讓庭因家裏太窮,交不起昂貴的學費,隻得萬分遺憾地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來到城裏這家工廠打工。李讓庭一家剛進城的那兩年,兩家的關係著實親密了一段時間,陳東還認了李讓庭的兒子作幹兒子。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李讓庭感覺到和陳東的關係日趨冷淡,隻有夢秋依然如故地在兩家來回地穿梭。

李讓庭走出廚房,夢秋尾隨著。

今天我去了一趟工廠。李讓庭說。

發工資了?夢秋早就聽人說要發工資了。

沒。李讓庭沉著臉,答。

家裏的米快完了。夢秋說。

知道。李讓庭說。

油也沒多少了。夢秋又說。

嗯。

夢秋開始把一個爐子提到屋門口燒火。這天氣,沒火是坐不住的。夢秋在附近的工廠撿了不少燒過的二手煤,都是工廠燒鍋爐廢棄的煤渣。夢秋守著鍋爐倒煤渣的那個時間,每天居然能撿到半背簍煤渣,一個冬天,烤火的問題總算解決了。

李讓庭看著夢秋熟練地用一兩塊幹柴引火,不到一頓飯工夫,夢秋就提著火爐煙霧繚繞地走了進來。

隔著騰騰上升的藍色煙霧,李讓庭看了夢秋一眼。夢秋其實是個很耐看的女人,越看越經看,越看越覺得她好看,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野性美。健康不妖媚,如果略加打扮,會雷倒一大片大大小小的老板的。還有那雙眼睛,漆黑漆黑的,讓你看了心裏麵格外地舒坦。

發工資,我給你買件外衣。李讓庭說這話時,心裏忽然間有了一種內疚感,他還在為昨晚吵嘴的事後悔著。

真的?夢秋的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歡快地跳動著,她開心地笑了。

真的。李讓庭說,隻要我們好好過日子,別三天兩天吵吵鬧鬧就行。

誰愛吵呀,白癡才愛吵。夢秋斂了笑容,不屑地撇撇嘴,說。

家裏是個什麼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大的能力就辦多大的事。李讓庭說。

不就是少吃半個月的肉嘛,你就那樣嘴饞。夢秋橫了李讓庭一眼,說。言語中有一股濃濃的火藥味,一觸即發似的。

李讓庭這時也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嘴饞,他不言語了,而胸口刀絞一樣的疼痛讓他更加地沉默,他捂住了胸口。從上周開始,這種疼痛象魔鬼一樣把他糾纏上了,隔三差五地來找他一次麻煩。

你怎麼啦?臉臘黃臘黃的。夢秋瞟了李讓庭一眼。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李讓庭輕描淡寫地說,兩手無力地放了下來,撐在膝上,身子前傾著,努力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

你呀,林黛玉一樣,一天到晚病歪歪地。夢秋不滿地瞥了李讓庭一眼,走進了臥室。

李讓庭對自己的身體也越來越不滿意。以前他壯實得象一頭牛。在車間連幹兩三個通宵也不成問題。可如今,他這頭牛怎麼啦?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象抽絲一樣,去了就沒有來的了。

夢秋取來了一個口袋,裏麵裝滿了淺紫,大紅,果綠,絳紅,雞蛋黃各色棉線,還有大小尺碼不一的襪墊。夢秋從中取出一隻襪墊,開始穿針引線起來。

我是沒休息好。昨晚心裏老惦記著這工資,瞌睡也沒睡安穩。李讓庭解釋道。這時他感覺到陣痛煙一樣地去了。

你怕它跑了不成。夢秋埋著頭,繼續忙活著手中的針線。

早到手,早劃算。到了手的錢才是真正的錢,心裏麵也才踏實。李讓庭說。

今年的香腸少做點,意思意思,不讓孩子看別人吃就行了。夢秋邊說邊用嘴抿了抿線頭,對著針屁股穿過一根長長的線。

娘會送我們一點肉的,家裏每年都要宰一頭兩三百斤的肥豬過年。李讓庭說。

你家兄弟多,一家分一塊肉,能有多少?

總比沒有強。李讓庭答道。

煤火在他們說話間已燃起來了,煙霧完全散去。李讓庭渾身上下有了種熱乎乎的感覺。夢秋的臉也被煤火映照得紅撲撲的,分外地誘人。

明天我再去工廠看看。李讓庭又說。

夢秋低著頭,沒吭聲,隻顧一針一線地織著襪墊上的圖案。

吃過晚飯,安頓好孩子,李讓庭早早地上床了。不知為什麼,李讓庭這段時間感到格外地累,一倒在床上,就感到渾身象散了骨架一樣,綿軟無力,睡意排山倒海地襲來。李讓庭剛要沉入夢境,迷迷糊糊地聽見夢秋關門的響動,聽見她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吱吱嘎嘎上床的聲音,緊接著,一個溫熱的身子向他貼過來。李讓庭感覺到了夢秋身體的渴望,可他卻沒有一點激情。他記不清他們有多長時間沒做功課了。他才三十出頭,按說,他應該正處於對性事如饑似渴的年齡。可是,李讓庭不知道他身體哪個部位出差錯了,一倒在床上,就陷入到無邊無際的睡眠中。

讓庭,你就睡了?李讓庭聽到夢秋輕聲地喚他。一隻溫軟的小手伸過來,撫摸在他的臉頰上。李讓庭沒吭聲。他感到難受。夢秋滾燙的身體讓他難受。而他象一攤稀泥,身上每一個零件都是軟塌塌的。李讓庭隻好故意打起了鼾。

整整一個晚上,他聽見夢秋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的聲音,後來,他聽見了夢秋嚶嚶的啜泣聲。夢秋時斷時續的哭泣聲象要了他的命一樣。李讓庭整個晚上同樣沒睡好,胸口來曆不明的疼痛折磨得他幾乎一個晚上不曾合眼。

天快亮時,李讓庭胸部的疼痛感才慢慢消退,他迷瞪地睡了一會兒。醒來,仍然感到渾身綿軟無力,攤在床上,久久不願挪動一下身子。夢秋一大早送孩子上學還沒回來,估計又到附近的工廠撿煤渣去了。冬天的煤渣似乎格外地緊俏,往往一爐出渣,三五個婦人便蜂擁而上,不到兩分鍾就撿拾幹淨了。然後等待下一爐出渣。夢秋往往要撿到做午飯的時分才回家,有時能撿到半背簍煤渣,運氣好的時候,能撿到整整一背簍。

李讓庭無精打彩地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草草地洗漱了一番,又往工廠走去。

風不象昨天一樣嗚嗚地咆哮了,時有時無,掃在臉上仍是生痛生痛。半路上李讓庭遇上了他的兩個工友,他們也是和他一樣去工廠打聽工資的。一路上,他們對能否發工資作了各自的猜測。

談到工資這個敏感的話題,三人的心情又異常地沉重起來。今年全球都在鬧經濟危機,他們的工廠會不會象周邊的工廠一樣慘遭倒閉的噩運?就算他們的工廠要死不活地支撐下去,他們會不會麵臨著裁員的危險?拖欠三個月的工資最終會不會打水漂?這都是他們眼下最關注的現實問題。還有,他們這幫工人階級兄弟會不會心血來潮,激情燃燒,象新聞中播放的民工們一樣,為了拖欠的工資全體罷工,集體堵車一次?或者用跳樓這一極端的方式來解決工資的問題?

三人議論紛紛,各懷心思,來到了工廠。遠遠地,就看見一堆人聚集在財物室門外,那情形估摸著是發工資了。以往隻有發工資這天才有這樣的熱鬧。李讓庭心裏竊喜。三人的步伐明顯加快。

發工資了?李讓庭身邊的一工友老遠就衝著那堆人大聲地問道。

沒有。出納還沒來呢。有人懶懶地搭著腔。

一會兒,人群中又恢複了先前的熱鬧,大夥對今天能否發工資的這個問題引起了激烈的爭論,各持不同意見者爭得麵紅耳赤,唾液四濺。於是,就有人打起賭來。輸家請客吃五元錢一碗的米粉。賭不發工資的一方人少勢弱,但還是有一個人甘當代表,站出來賭這一把。於是,大家都噢噢地起哄,盡情嘲笑那個打賭說今天發不了工資的傻瓜。

李讓庭沒心思湊這個熱鬧。他找工友要了支煙,一個人蹲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抽著。

你們都別鬧了,別鬧了。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李讓庭抬頭望了一眼,原來是財物室的那位大姐。

大夥立刻安靜下來,目光齊整地射在那位大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