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黑暗紀事(2 / 3)

我是一個陌生的旅人。此時,細小的雨水打在我的身上,我有了被粘貼的恐慌。

我朝老人揮了揮手,離別在一堵石頭的圍牆前。

外麵是潮濕的,寧靜懸掛在葉子上搖搖欲墜,燈光使它們有了微小的透明。那位賣菜的婦人還在馬路邊上,守著最後幾束青菜,夏夜的蟲子紛紛鳴叫著,一個嬰兒的哭泣,墜毀在黑暗的天空裏。

地麵上流水流逝的痕跡還在,木頭的電線杆上的尋人啟事,生長出一朵微小的白色菌菇。沒有一朵鮮花的夏季,隻能深在窄小的空間裏,傾聽淅瀝的雨聲。

平靜不了的水波繼續滾動,時間像被攔截起來的大壩,淹沒的植物開始在底下腐爛,水麵上是清澈的假象。

黑色的夜就這樣升起來了,眼簾裏的空白,在老屋的拐角處被一個老人孑然的身影填塗,許多陳舊的斑痕脫落下來,成為一小片輕揚的灰塵。

黑暗在我的背後,發現輕輕的聲音。

該來了,思想在經過白天的旅程,正在一步步抵達。

她熟悉我的窗口,我的麵龐與黑暗混為一體,唯有她能分辨出來。

夜色開始變得真實,我的靈魂一點點浮現出來,在燈光下變形成一隻匍匐的七星瓢蟲,收攏著美麗的翅膀,等待著那一陣輕風吹過。

黑暗的邊緣,是受傷後的傷口,孤寂中,光芒拍動著翅膀飛過。

我到哪兒去?

小城的黑夜對我是陌生的,街頭,燈火璀璨,聲音嘈雜,我眼睛裏,黑的光白的光,都是清冷的。

遲疑的腳步幾次和路人相撞。

黑夜在我的周圍像饑餓的獵狗追捕著我,我感到恐懼和慌張。我不敢再往黑夜的深處走,我想返回,但黑夜淹沒了來時的路。

時光已經荒蕪,我孤獨的身影將與荒蕪融為一色,認識我的眼睛,已在今夜睡去,我的到來沒有任何意義。

幾個麵孔在夜晚裏晃動,減輕了燈的影子。

在一麵幽暗的牆壁上,釘著一枚釘子,陳舊而空蕩,如失眠者的眸子。

你可以來了,雨水黏著旅途,隨著你的腳步,深入到夜的底部。

馬路上流淌著北方來的冷空氣,加速著秋天最後一層夜色,像一池清水慢慢封凍。

長江東路上的路燈,全都熄滅了。

車來車往的燈光裏,偶爾掠過橫穿馬路者的身影,像飛起的灰燼,落在水麵上,迅速消逝。

冷的風,把夜色凍得堅硬,一隻黑貓從屋頂上躥過,碰倒了沉重的一團,滾落到地麵上發出“叭”的一聲。

夜歸的人,在路上,腳被黑暗踢得生痛,匆促的身影在意亂情迷的城市裏沉浮。

夜色,如何磨亮他的眼睛。

我的身體,就是我的黑夜。

寂靜而遼闊的空間,在伸出的十指上,展開多種方向。

我要行走的旅程,是一塊流動的沙丘,浮現或者消失,都是危險的。

黑夜,以黑色為坐標,它們累積著重量,呈現出新的光芒。

我必須要保持對夜晚最初的激情。

夜晚再長我也不能疲憊,我要在古老而久遠的黑暗裏,不斷撿拾光亮,哪怕是最微弱的一縷。

黑暗溢滿了牆角的每個器皿,漸漸到來的白天,跳躍在我的眸子上,充滿了金質的光芒。

今晚的夜色,是一個巨大的黑蘑菇,它從森林的腐殖土裏長出,它的黑色素裏,包含著太多落葉的影子,它壯碩的身體裏,沒辦法分清哪是它的骨頭,哪是它的肌肉。它混濁的汁液裏,沉澱著過多的苦難。它隱藏在偏僻的一角——陽光要進來,森林裏,不要再生長黑蘑菇。

在靜寂中我又一次傾聽到,燈光在尋找我的跫跫的足音,這種觸角靈敏的家夥,逃跑已來不及了。

在它迫切的追索中,我似一顆石頭,墜入了無盡的深處。

……在深處,藍天正舉行一場盛宴,白雲、月亮、星星還有人類的夢境都雲集在此。我不迷戀美味佳肴,我要尋找請柬中的位置,它是一隻高貴的金椅子,左邊是詩神,右邊是愛神……

借助一盞燈的光芒,我往來於天上人間,因此欠了它一身的債務,它不會憐憫我因為貧窮而罷休。

她的聲音,攜帶著星光從南方來,夜晚在她嘴唇的翕動中,沉重變得輕鬆,黑暗漸漸明亮。

一小片一小片,星光墜落的聲音,讓我傾聽的耳朵失蹤,我處身的空間裏,每一座房子的門窗都向著南方。

南方使混亂變得有了秩序,在今夜的玻璃上,印出她的身影。

夜色使我漂起來了,小鎮上的天空是手工的陶製品,古樸易碎。

我來尋找的那個人,像小旅館裏的被子,陰沉而潮濕得太久。

從滿是雪花的電視裏,看到一則新聞,大夫用機械手為患者手術,小小的傷口再不用縫合。

黑色的鐵軌延伸在深深的夜色裏,黑夜是隻捕食的螺,從殼中伸出柔軟的黏液的軀體,緊緊地包裹著它,像吃掉一棵草莖一樣吃掉它。

列車亮著雪白的光刃,呼嘯而過,黑夜破碎的屍體飄浮起來,在城市的一角,使一雙失眠的眼睛,充滿了驚恐。

夜深了,候車室裏患上慢性病的燈光,洇著藍色的倦意,一排排黃色的長椅,海水般瞬間掀起了巨大的波濤,從椅背上露出的幾個頭頂,像幾塊黑色的礁石,堅硬、凝固,沒有生命的跡象。

一列火車從窗外轟鳴而過,隨後的沉寂,是無邊的冷漠和空曠。

一路柔情的時光,在這裏凝聚成寒冷的冰淩,潔淨的水滴,拉長了它記憶的軌跡。

沒有誰能找回他了,他的身影已融在黑暗之中。

你大聲地呼喚,大聲地哭泣,它都沒有回音。

你用手指在堅硬的黑暗上一點點地摳,直到鮮血淋漓,才能找到一絲他的蹤跡。

你不禁掩麵而泣。

黑暗,你們從每個盲人的雙眼裏走出來吧。

大洪水已經退去,上帝不會再說要有光,你們走出來,我們給你們準備了一塊肥沃的土地,如果熱愛鮮花,你們可以種植,如果生活困難,我們給你們救濟,如果要去河的對岸,我們為你們架設一座橋梁……

黑暗,你們走出來,不要讓每雙失明的眼睛,成為你們隱藏的洞窟。

告訴我,你今夜的心情。

夜的這邊,黑暗越來越深,在風中起了細細的波紋。

鮮豔的色彩已經消失,我不想閉上雙眼睡去,我盯著窗戶,白天裏,明亮的玻璃現在已不再透明,我的耳朵裏幻響起你往日的笑聲,輕輕地失去又歸來。

神秘的刃,把黑暗的皮一層層削去,讓我分外看清你的身影。

黑夜是我用過的一張張廢紙,扔了一地。它們無序地在地麵上累積著,每張上麵都留有我的印痕。

我思想的越多,用過的黑夜就越多,黑夜已無法還原到原來整潔的冊頁上,它們隻有被我棄下後,被回收,才有重新誕生成另一張白紙的機會。

車子在異鄉的夜晚一路奔馳,交會的燈光劃破黑暗,閃出路邊孤立的房屋,沉寂、黑暗,然後又迅速消失。

無盡的黑暗在車窗外追蹤著粘貼,使身邊的玻璃成了一麵鏡子,一抬頭就看見我無瞑的眼睛,疲倦、凝滯和寧靜。

遠處的幾粒燈光,是陽光下一塊石頭上偶爾閃亮的幾個晶體,打開了卻一無所有。

我在這個熟悉的地方住得太久了,我要逃避這些陳舊的黑暗,要在一片新鮮的空間裏,與那些陌生的夜色交換思想。

火車一路鏗鏘地奔馳著,把我搬運到了遙遠的異鄉。

異鄉的夜晚,在燈光下呼出同樣的味道。

黑暗誕生於同一個母體,而我的逃避是多麼的徒勞。

今晚的夜色,能否來得晚點,讓我在傍晚的光線裏,看一看廣袤的田野和片片的農舍、周圍落了葉子的樹林和映著天空的池塘。

我沒辦法帶走它們,我隻能站在高處遙望。

夜色慢慢地收回在大地上放置了一天的物什,然後重新洗滌修補,直到明天,才能把它們重新放回到原來的地方。

誰在外麵用力敲打我的門,這扇破了的門,我用黑夜補著上麵的窟窿。

敲打的聲音急促起來,門扉開始顫動,使我擔心那塊黑夜掉下來,露出背麵白色的光芒。

在城市的河邊,撐起了一座座大排檔的帳篷,裏麵的燈光,把帳篷照成一隻隻紅色的巨大的喉嚨。

沒有客人來,攤主們就坐在寒風中守候,他們黑色的身影倒映在水泥地上,龐大臃腫而觸目驚心,如久治不愈的炎症。

黑暗和雨水一起降落在土地上,土地沉默地接受著。

泥濘和冷風,一起製造著苦難,使夜色變成了無邊的沼澤。

醒來的人站在土地上,看著遠山黑黢黢的身影,在漫長的深夜裏,他用力挺直著脊梁。

我想尋找一個新的角度,看看夜色的麵龐,但夜晚從每個角度呈現出來的都是黑暗。

接近它內心的捷徑,是我伏在燈光下的身影。

是什麼動物,在黑暗的邊緣啃食,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以黑暗為營養的動物,它的生活習慣一定是晝伏夜出的,它的血液一定不是紅色的,它身子裏的力量一定力大無窮。

隻有黑暗能養活它們。

黑暗,今天被啃食過的地方,明天又生長得和過去一樣。

月光、燈光、汽車紅色的尾燈,

工地上的嘈雜、孩子的哭泣、女孩的歌聲、狗的狂吠、窨井蓋子被盜走,廣場上放飛的風箏閃著明亮的燈光,讓人聯想到UFO……

這些東西累積在一起:混亂、無序、怪味,在城中村窄小的巷道裏,像波浪一樣起伏流動,無法停止。

我時常在夜色裏盼望兩個夢的到來:

一個是在夢中見到我的父母兄弟,他們生活在故鄉,都是勤勞的農人,莊稼地裏的勞作,使他們骨節粗大,頭發蓬亂,身上沒有一塊贅肉,他們是我想見的人。

一個是在夢中見到我的情人,她皮膚細膩,眸子潤澤,我想與她在寬闊的樹陰下,擁抱接吻並情不自禁地寬衣……她的呻吟,會揭開蒙在我生命上的塵垢,我枯萎的思想會因此而遭遇春天。

多少年了,夜色常常捎來的,都是些我不想要的東西,這些枯燥而幹癟的東西像被嚼過的口香糖,吐在地上,一不小心就粘住我的雙腳。

零點的時間發出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像一塊冰原從南極的大陸架上崩潰,然後滑向無邊的海洋,很快就會消融得無影無蹤。

遠處高大的樓房黑沉沉的,我張望的眼睛看見一塊黑夜像一個斷線的風箏,懸掛在枝頭上飄搖。

對麵人家的燈光關閉了,一同消失的還有女人的麵龐。

雪在黑夜裏狂奔,它們的身後劃過一條條明亮的痕跡。

今夜,每片雪花都膨脹著同樣的熱血,它們在漆黑的夜色裏攪動,要用自己弱小的身體,使黑夜變白,使白更加純潔。

在這個雨季的深夜,我看見夜的眼睛,它的黑色裏隱藏著無助的憂傷。我拒絕拯救它,我和它沒有共同的語言。

它棲落的枝頭曾是我青春的夢境,它巨大的翅膀曾覆蓋住我的光明,讓我在黑暗的地窖裏,一次次折斷脆弱的目光。

它失望地望著我,它沒有想到,一個曾被它奴役過的人,現在卻有了如此熾烈而明亮的眼睛。

黑夜垂下被雨淋濕的羽毛,破敗、沮喪,不堪一擊。

我沒有去攻擊它,我用自己的鄙夷,聽它在衰老中嗚咽。

把今晚的夜色裝進缸裏,深埋到地下,讓它發酵,十年二十年後它會變成什麼?

它肯定還是黑色的,隻有星星會更加明亮,會在另一個童年的眼睛裏,蕩漾出天真無邪的漣漪。

這是一隻爬行動物,它在夜幕下行動,無聲無息。

路對於它來說是無所謂的,它嗅著黑暗的氣息前行,它所有的爪子,都緊貼著地麵,如果站起身來,它就會有生命危險。

它緩慢地爬行,它在太陽到來時,在隱蔽的縫隙裏睡去,第二天,在幹幹淨淨的地麵上,沒有人知道它昨夜裏的行程。

我已接近夢鄉,夢鄉的房頂落著一層薄薄的積雪。

積雪越來越薄,變成一雙翅膀在陽光下悄悄飛走了。

這時,村子裏,還是青色的瓦,紅色的磚牆,上麵落滿了風塵,隻是裏麵多了一雙遊子眼睛懷念過的痕跡。

有一粒火種被我忘記了很久,直到在黑暗中,在我的夜路上閃現,被我記起。

我驚喜地看著它,它的身體在黑夜裏,呈現著翻滾的熱情,像火焰般在夜路的兩旁舞蹈,光彩奪目。往日的挫折、委屈和冷落,被焚燒殆盡,變成了光芒的一部分。

我熱愛這粒火種,我想俯下身子拾起它,但它不能跟我走,它隨風飄逸的光芒,是智者的眼睛,隻有在黑夜的田野上才能找到它。

黑暗越來越渾濁,因為城裏的下水道朝裏麵排放著汙水,人們白天忙碌,夜晚需要休息,沒人來關心這事。

黑暗的深處開始缺氧,許多遊動的魚開始躍出,擠在公共汽車裏,成了一盒盒沙丁魚罐頭。

有一位沒擠進來,它在岸上唱歌——美人魚,因為她的白馬王子還在黑暗的海裏。

窗戶頂上,有一塊黑暗在蜘蛛網中掙紮,無聲無息,它很快就會被另一隻饑餓的小獸吞食。

每個形狀都有一個深度,我的形狀是人,我的深度是在頭腦裏。

我的孤獨和屁股下的椅子粘在一起。

日程緊迫,即使現在是夜晚也要踏上旅程,我不怕這初始時夜路上的黑暗,因為上帝給予我的光正好和這段夜路等長,我走下去,在黑暗消失的地方,就是一條船靠岸的碼頭。

夜晚是一頭誠實的驢,這麼多年來它馱著我的行囊和我一起默默地趕路。

我取得的每點成績都是它馱來的,我身體裏的每點痛苦也是它馱走的,我很感謝它,我撫著它黑色的毛皮想給它加點草料,夜晚輕輕地搖搖頭。

它還要跟隨著我,我們一起無怨無悔地走著人生的旅途。

它傾斜的姿態,在短促的空間裏,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它在每一秒裏,被手腕攥得緊緊的,沒有了往日的通途,它隻有放棄,年輕的身體,慢慢變得黑暗和絕望,在成為最初的一個權杖之前,它的願望,正在春天龐大的樹林裏生長。

我用刀子慢慢地,削著夜晚的邊緣,那些黑色在我的手指間像鉛筆灰一樣紛紛墜落。

一把刀子的鋒芒,漸漸逼近黑暗的內核,它裏麵隱蔽的光亮,開始一個一個地呈現,最大的一盞燈是一隻耳朵在深夜裏傾聽一隻鳥劃破長空的一聲鳴叫。

我要在這黑夜寫上幾行詩句,然後才可以安心地睡去。

黑夜與我的幾行詩句,是罌粟花與毒品間的關係。

黑夜的機芯已被跌壞,它再不能校準任何一塊潔白。

我從地平線上挖下來,手中的鎬重重地刨著,劇烈地震痛我的雙臂,使我深深地感到這夜色的堅硬。

……這抗擊黑暗的勞動,這抗擊虛妄的疼痛,這抗擊曲折的通途,這抗擊死亡的拯救……

有些破碎的黑暗,如沉重的石塊,它鋒利的棱角割破了我的手掌。

挖下去,我無法停止,

我計算好的距離,它可以繞過每天降臨的黑暗,一個廢墟般堆積的深夜,然後到達明天。

貧窮的靈魂被富貴的軀體雇用著,白天裏容不得一絲懈怠,隻有在黑夜裏才有時間各自出來走走。

現在,他們在街頭聚集在一起,享受著自由與快樂,他們訴說著各自主子虛假的麵具,語言裏充滿著嘲笑、鄙視和憤恨,但他們不能掙脫,因為貧窮他們要學會忍受。

黑夜在慢慢地退去,在清晨到來之前,靈魂們又要回到各自的軀體裏服役,剩下的現場空空蕩蕩,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左邊的口袋裏裝著黑夜,

右邊的口袋裏裝著白天。

左邊的口袋被尖銳的黑暗,磨出一個個漏洞,在我行走的身後,常常漏下許多黑暗,影響了後來者的行程,使我充滿了歉意。而右邊的口袋裝著的,是冰一樣固體的時光,它一不小心就融化了,變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塊濕痕讓我悔恨不已。

這祖傳的兩隻寶物,負載在我的身上,增加了我的沉默。

我不能說出來,因為兩隻口袋是兩張嘴巴,真理掌握在他們的喉嚨深處。

最初的一塊夜色在屋簷下,是一隻覓食的麻雀,振動著黑色的翅膀飛了出去,但它們的食物已被汙染,它們越來越饑餓的身子裏,充滿了凝固後的堅硬。總有一天,它再也回不到屋簷下了,它會從天空中掉下來,死在覓食的途中。

在黑夜的掩護下,我悄悄地接近我崇敬的上帝。

我看到,他龐大的袍子裏收藏著經典,使我充滿了祈求,但他熟悉的麵孔,又使我充滿了恍惚,終於,我恍然大悟,上帝的模樣就是我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

我在驚愕中悄悄地退去。

上帝不知道這些,他仍要在白天裏,居於我的頭頂,隱身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這塊破碎的黑暗,在土地裏深埋了千年,它出土時的光澤仍然新鮮,身上布滿了古典時代的飾紋,它是一塊活化石,身上有著斷代的痕跡。

現在,它陳列在博物館裏,供我們觀賞,我們可以從它的身上,考證先輩們曾經生活過的情景,他們探險、遷徙、壓迫,直到曙光來臨。

黑夜失去了向導,它在廣闊的田野上,陷入了深深的泥沼。

黑夜要在天亮之前隱藏好自己,那群野獸就在附近覓食,黑夜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別人的美食。

明天晚上它還會來的,包括我的情人,她們相互掩護著,來到我的床上,留下一股陌生的氣息。我不可能,每天都更換新的床單,我們就在同一塊髒亂的床單上,重疊著不同的姿勢。

這是罪惡而危險的洞口,它的深處曲折狹窄缺少氧氣,長年黑暗沒有陽光,幾個愛好探險的朋友進去以後就再沒有出來。

我要堵住這個洞,使它不再張著噬人的大口,並在每個夜晚黑漆漆的顏色上,為每個英年早逝的朋友,刻上一塊墓誌銘。

時光是一本書,四十年前,我拿到它的時候,它黑色的封麵,便有了深深的折痕,因為它是經典的,它已被翻閱得太久,裏麵古典的燈光已變得暗淡,剝落的地方已成為空白。

每次,我的手指在心動的地方停留,然後再接著下一頁的閱讀,古典的燈光重新升起,一次次照亮我的眼睛。

四十年後的今天,這本黑色封麵的書,又多了許多折痕,我仍沒把它丟棄,一次次把它重新裝訂起來,才使它沒有散開,保存完整。

夜色深起來,遠處一盞瘦弱的燈光,照不亮自己的身體,一隻手還在迫使著它與地麵貼得更近一些,恨不得要把它活埋了。

這隻瘦弱的燈光,它一誕生就麵臨著太多的災難,它的母親根本聽不懂它的語言,它失去了保護,隻能在這個龐大的夜晚裏,獨自麵對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