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姑娘媳婦跟著母親去戲台下看戲,劉家人便進了關帝廟。這關帝廟隻畝大小院,兩個和尚,主持常春,師弟常修。平日裏廟中無甚香火,隻是逢年過節,便有人來上香,廟會是香火最盛之日,早有善男信女擠滿了廟堂。四爺威名,路人皆知,見劉家人到來,香客們都主動讓開,四爺則熱情地向眾人點頭致意。“阿彌陀佛。劉老施主光臨,小寺蓬蓽生輝。”主持常春主動上前施禮迎接。主持與四爺相熟,是因為每逢廟會,劉家總要捐些銀兩用以修繕廟宇佛像。四爺還禮,瑞文把早已備好的香資遞上,師弟常修接過香資。主持常春又施禮道:“又煩施主破費。”四爺道:“曲曲小費,僅夠香錢。”常春遞上三柱高香,四爺親自點燃,來到關帝像前,禮拜上香。眾家人也磕頭禮拜。
拜罷,四爺告辭要走,夫人道:“來廟一回何不抽簽討個吉利。”四爺道:“要抽你抽。”夫人道:“你是一家之主,你抽才算數。”主持笑道:“抽簽卜卦隻當遊戲,四爺抽上一支吧。”四爺抱起簽筒,夫人在旁則閉目禱告,簽筒晃動,跳出一簽。方丈將簽遞給四爺,四爺見簽上寫有“魑魅魍魎”四字,不明其意,便遞給常春。常春看了自語道:“四鬼犯邊。”夫人急問道:“啥意思?”常春道:“日本鬼子占領東北,犯了國家之邊,此簽似主哈達街將有戰事,與施主家無關。”四爺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恐怕家家都要飽受戰禍。”夫人道:“這可怎麼辦?”四爺道:“未雨綢繆。”
一家人出了廟堂,老夫人要到台下找娘嫂,兒媳雅芬、小兒瑞明、小女金榮隨去。四爺對瑞文、瑞武道:“要起戰事,糧價必然飛漲,咱們去市場訂幾家莊頭。”
北市場占二三十畝,四周商鋪林立,場內攤販遍布,叫買叫賣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父子三人直奔糧市,討價還價訂下了三個大戶的秋糧,又收購了部分糧販的現糧。
四爺父子出了市場,正碰上九公樂顛顛地從珠寶店回來。四爺道:“大哥有何喜事如此高興?”九公道:“夜裏作夢,睛天白日發大水,今日果然應驗,讓我獲鎮店之寶。”瑞文道:“什麼寶貝,如何得到,說來聽聽。”
九公被逐出家門到山西時,曾結識一煤礦把頭孫某,其後八年,孫把頭因礦井透水致死礦工破產,他想起九公曾說起赤峰地區也有煤礦,且儲量頗豐,便來到赤峰。在九公資助下,在元寶山開礦挖煤,由於其經驗豐富,產量劇增,很快成為當地最大礦主。一日,工人在挖煤之際,突然發現巷頂有一物閃光。工人取下交給把頭,把頭又交給孫礦主。孫礦主對九公資助開礦發達感恩不忘,又知九公開了珠寶店,且是古物鑒定大家,所以便帶了閃光之物來找九公。九公拭去那物外汙垢,見是一晶瑩剔透的水晶球,拿到暗室一試,那球光彩奪目,九公疑似夜明珠,但拿捏不準。九公將實話告知孫礦主,孫礦主道:“我來赤峰開礦,多得老弟相助,無以為報,此珠就送給老弟,以報昔日資助之恩。”九公道:“此珠雖不敢斷定是夜明珠,可也不是等閑之物,如此寶物,我怎能受領?”孫礦主道:“此物放於我手,珍珠也如糞土,常言道‘珍珠贈識貨之人’,放在你處才是物有所值,老弟切勿推辭。”九公見孫礦主一番誠意,也就謝過留下。
瑞文道:“舅公,寶貝可否讓我等一睹為快?”四爺道:“你內眼凡胎能看出什麼來?”九公笑道:“看寶貝要付費,一會到宴賓樓我看你點酒菜好壞,再決定是否給你看。”瑞文笑道:“保證竟點舅公愛吃的好菜。”
瑞武去戲台下找來母親舅母等人,一起進了宴賓樓。樓下知客叫道:“四爺九公光臨,二樓雅間接客!”眾人進到一樓,見座無虛席,大都要是一菜一酒一飯的鄉下人,一個個來了就吃,吃了就走。上了二樓,有仙客來了,八仙居、翠竹齋、紫雲軒等十幾個雅間,小二道:“貴賓共有幾位?要哪個餐室合適?”瑞文道:“兩桌大間”。小二道:“紫雲軒寬敞,請”。眾人進了紫雲軒,男女分桌坐定。
瑞文正要點菜,忽聽樓下知客叫道:“貝子爺大駕光臨,二樓雅間接客。”話音剛落,便見一蒙古壯年走上樓來。隻見他大高個,頭上戴一頂蒙古帽,身穿一件藏藍絲綢蒙古袍,腳穿一雙金邊雙臉蒙古靴,濃眉毛,大眼睛,高顴骨,鷹鼻方口,八字胡,滿麵紅潤,精神矍爍。四爺九公等一幹人迎出室外,給貝爺施禮,劉郭二夫人給貝爺請安,貝子爺則一一還禮。四爺道:“爺台也來趕廟會?”貝子爺道:“給關老爺上柱香,順便到文教署商量些學校的事。”四爺道:“爺台興教辦學,造福子孫後代,令人敬佩。”貝子爺道:“責任所係。”九公笑道:“老四竟拿嘴甜和人,還不快請老貝到席上坐,好酒好菜才實惠。”貝子爺笑道:“來得早不如來的巧,九公請客,恭敬不如從命。”九公趕緊道:“可別弄錯了,今天是劉老四請客。”貝子爺笑道“想拔你九公鐵公雞一根毛真不容易”。
貝子爺如何得四爺九公如此敬重?貝子爺名寶彥博克,是嘎河川小王爺色楞紮布的叔父。滿清皇帝對親屬及功臣封爵分七個等級,即公、貝、王、侯、伯、子、爵。貝子即屬子爵,寶彥博克是襲祖上爵位。民國建立,清朝所封爵位特權被廢除,土地財產保留。貝子爺曾留學日本,受維新思想影響,深知科教興邦的重要性,所以興辦學校,建立了王府蒙滿小學。其校不僅錄蒙滿族學生,還廣收漢族學童,學校擴建,貝子爺便扒掉家廟用其磚木材料修建校舍。對於貧困學生,不僅免收書費、學費,還給以夥食資助。貝子爺的善舉,深得一方百性的敬重。劉郭兩家的子女,都曾就讀於蒙滿小學,因此四爺九公貝子便成了莫逆。
貝子爺見四爺九公盛情,也不客氣,進屋落座。忽聽樓下一人粗喉大嗓叫道:“給關老二辦廟會,倒把老子跑細了腿,喊啞了嗓子,快給爺弄壺好茶潤潤嗓。”知客叫道:“張署長駕到,二樓雅間泡西湖龍井一壺接客!”隻聽木樓梯噔噔作響,一個矮胖子上得樓來。隻見他穿一身黑色警服,敞著懷,露出白襯衣裹著的大肚子。一頂大蓋警帽,頂在碩大的頭上,一張包公臉上布滿了豆大的麻子坑,黑臉黑裝靠了色,要不是轉動著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和吡出的一口白牙,人們會以為上來一根炭棒。
此人便是哈達街警署署長張作彬,是東北王張作霖的遠支堂弟,曾跟隨張作霖南征北戰立過戰功。他原先並非黑麻臉,在一次剿匪戰鬥中,被土匪的洋炮散彈糊在臉上,等醫生將彈丸取出,便形成了黑麻臉,好在沒傷到五官。按戰功,大帥本想封他個師長旅長幹幹,可惜他鬥大的字識不了兩口袋,隻好派他來哈達街當了個警署署長。此人為人豪爽,為官清廉,執法公平,疾惡如仇,與四爺九公義氣相投,便成了要好的朋友。
聽說張署長到,四爺九公貝子爺三人出廳相迎。張作彬上得樓來,氣喘籲籲,剛要開口叫茶,突見四爺九公貝子三人。大叫道:“好你個四木匠郭鬼子,你們在這擺酒,也不叫老子一聲?”九公取笑道:“怕你喝醉了酒,黑臉變成白臉,徇私枉法,不敢請你。”張作彬道:“老子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何況喝點小酒,快請老子入席。”眾人大笑。見貝子爺在側,張作彬上前施禮道:“我兄弟幾人見麵就掐,請爺台不要見怪,請爺上坐。”貝子道:“都是兄弟,不必多禮。”小二端來一壺茶水,張署長也不用杯子,嘴嘴相對,一口氣將壺茶喝光。四爺做東自然主席,眾人依次落座。
小二先上茶點,後上酒菜。這酒正是郭家窖藏二十年的陳釀,剝開泥封,打開壇蓋,立刻香氣四溢,張作彬麻臉綻笑叫道:“真是好酒,明日到郭鬼子的地窖裏搬兩壇去。”玉夫笑道:“張叔若不怕受賄之嫌,我送府上便是。”張作彬道:“兩壇酒要算受賄,民國的官從保長以上都得進大獄。”說話間,菜也上桌,有龍蝦、鮑魚、豬肘、扒雞、牛排、羊肋、金針、木耳、青菜、豆腐、渾素兼備,各取所需。
貝子爺道:“時下時局動亂,難得哈達街還太平無事。”張作彬道:“恐怕太平不了幾天了。自從張大帥被炸死,小六子到北京忌大煙,小鬼子在奉天製造了‘九一八’事變,不到兩年就占了大半個東北。聽說就在前幾日,小鬼子進攻熱河,湯玉麟棄城逃跑,小鬼子兵不血刃便點領了承德,我們這哈達街無將無兵,小鬼子占哈達街易如反掌。”九公道:“不僅如此,聽說丁二閻王一夥悍匪,在東北被日本人追剿,呆不下去,又竄回憋龍溝老巢,這一方怕是安定不了。”眾人正在議論,忽聽知客樓下叫道:“商會會長楊爺、日本駐哈達領事小嘰國昭先生到,二樓雅間接客!”四爺道:“曹操曹操就到,鬼子漢奸都來了。”張署長道:“媽了巴子,真掃酒興。”
“噔噔噔”樓梯響處,上來一行人。走在前麵的是一個五十多歲身材魁梧的紳士,頭戴一頂兔皮翻毛紳士帽,身穿藏青複綢長衫,腳下一雙千層底衝鋒尼布鞋。帽下一張馬臉,一副茶色方框墨鏡,架在酒糟鼻梁上,看不清眉毛眼睛,大嘴叉,兩隻大耳前照,右手提了一柄粽色文明棍,左臂挎著一名二十幾歲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此人便是哈達街商會會長楊義霖。
跟著上樓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日本人,隻見他穿一身筆挺的藍色西服,打著紅色領帶,腳下一雙黑皮鞋,擦得油光鋥亮,大背頭,幾縷稀疏的毛發打著閃光的頭油,倒像母牛舔犢後犢毛。吊角眉,三角眼,鷹勾鼻下一抹仁丹胡,嘴角下垂,顴骨微突。這便是日本駐哈達領事小嘰國昭。
跟在小嘰身後上樓的是一名身穿和服,腳踏木屐的日本武士,也是日本黑龍會在哈達街分會的會長,加滕太郎。最後上樓的人二十五六歲,上身白布襯衣外罩黑綢對襟馬褂,下穿一條黑色麻布緊腿褲,大分頭遮住半麵臉,尖嘴猴腮,一雙老鼠眼,滴溜亂轉。上得樓來緊走幾步,打起翠竹齋的竹簾,曲背躬腰,操著娘們腔道:“領事先生請。”一副讓人厭惡的媚態。這便是楊義霖的管家又是妻侄的於武。
楊義霖,祖居山西,父祖兩代都經商,家境殷富。父親經商曆盡艱辛,不想再讓兒子繼承父業,送子讀書,想考取功名,出人頭地,光耀門庭。楊義霖也很爭氣,十五歲便考取秀才,後又趕考舉人,可幾試不第。但並不氣餒,更加用功,誌在必得。幾年苦讀,勝券在握,好容易趕上大比之年,一試鋒芒,朝庭突然宣布廢除科舉。考取功名化為泡影,急火攻心,便得了火蒙眼。投醫用藥,好歹左目治愈,可右眼失明。怕人叫他瞎子,出門便戴一副茶鏡。
功名不成,便經商逐利。書讀得多,比其父更攻於心計,看好哈達街這塊五路通商的寶地,便遷徙至此。《中日馬關條約》,哈達街被列為日本九城通商之列。小嘰國昭做商務領事,楊義霖主動將一豪宅借出,做日本人商務領事館。借日本人勢力,做了哈達街商會會長。大權在握,專營掙錢買賣,賭場、煙館、錢莊、洋行,甚至連**都有他的股份,無利不取,成哈達首富。
管家於武,是惡霸於破靴子的獨子,為何取了這名,倒有一段故事。於破靴子娶圍場金氏為妻,婚後多年,未有子嗣,投醫用藥,皆不見效。於破靴子罵金氏是不下蛋的母雞,金氏則罵於破靴子是打不上種的公豬,弄得不可開交。於破靴子打算納妾,可金氏不許,為了證明自己能生育,金氏便與一武姓長工私通,果然生下一子。家醜不可外揚,於破靴子隻好認賬,給兒子取名於寶。可紙包不住火,於家借種生子之事傳揚出去,因是武姓長工的種,人們便稱其子名為於武,這小子滿肚子壞水,不務正業。為了將其子捋絡成人,便送到姑父楊義霖家當下人,姑母楊夫人好說歹說,楊義霖才讓他當了管家。
楊瞎子攜日本人來,四爺九公等見了十分掃興,眾人又吃了幾杯,便退席下樓。劉家管家佛瑞騎馬而來,見四爺等翻身下馬,和九公、貝子爺問了安,對四爺道:“熱河來了貴客,請爺速回。”四爺一聽,便知是何家盟派人前來,於是和九公貝爺告別,便回家去。
來客是一位三十二三歲的年輕人,四爺並不認識。年輕人見了四爺,倒頭便拜道:“侄兒何士雄拜見盟叔。”四爺觀其形像,便知是結義兄長何老板的獨子,也是他當年救過的男孩,便趕緊上前扶起,道:“侄兒不必多禮民,你父母及家人可好?”四爺一問,士雄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待情緒穩定,便把家庭遭遇講了出來。
熱河督軍湯玉麟望風而逃,日寇兵不血刃占領承德。杆子幫奮起抗爭,何老板等商戶出錢資助,可終因強弱懸殊,抗爭失敗。日寇得知何老板曾支持抗日,便將何家滅門,隻士雄一人因從杆子幫起事在外,得以幸免。杆子幫被滅,家人遇害,何士雄便來哈達街投靠盟叔四爺。
四爺聽罷,悲痛萬分,對瑞文瑞武道:“劉家之所以有今日,全靠你們何伯父的眷顧,今日何家有難,士雄前來投靠,你等從今往後,便視士雄為親哥哥,家中上下等人,不可慢待。”瑞文瑞武道:“謹尊父命。我等拜見何兄。”士雄趕緊還禮,又道:“家產均被查抄,隻剩兩支槍隨身攜帶,這兩槍是家父從一軍火商人處買來,是德國造,名為金雞滿槽,打百餘連發,槍管不紅不熱。家父視為珍寶,我隨杆子幫打鬼子,此槍威力甚篤。今日帶來獻給叔父,保家防賊,或可一用。”瑞文聽說有此好槍,急問道:“槍在何處?”士雄道:“我怕攜槍前來,惹出事端,便將其藏於後山。”瑞文道:“快去取回,不要被他人拿去。”四爺也道:“既是盟兄愛物,留下也好做個念想,瑞文就隨你士雄兄去取在。”
士雄帶瑞文去取槍支,四爺便安排廚下備宴為盟侄接風。轉眼,瑞文士雄提了兩匣回來,打開皮匣,便見兩槍油光鋥亮,瑞文拿出一槍遞給父親,四爺道:“我對這槍械是個外行,不看也罷,既是你盟伯愛物,快放於庫中,好生保存。”瑞文則拉栓扣機,把玩不已,老夫人叫道:“快放起來,小心走火傷人。”瑞文笑道:“槍中並無子彈,不會走火。”說著便將槍放入皮匣,送去倉庫。一家人圍坐餐桌,便要開席,士雄道:“聽家父說,盟叔家有我四位兄弟,怎麼隻見三人?”四爺道:“不成器的豎子,不知又和什麼人鬼混鬼去了。”
沒照麵這位,是四爺的三兒瑞斌。今年十六歲。這家夥讀書不著調,經常逃學,學文不成,四爺便送他去武館習武,習武又怕苦累,隻學了些皮毛,便半途而廢。如今整日不著家,和街上的小叫花們混在一起,家裏吃飯見不著人,倒是常把飯菜偷出去和叫花子們一起分享。更著家人氣惱的是,耍槍弄棒,打架鬥毆,惹下禍事還要家長出麵平息。四爺多次動用家法,也無濟於事。母親歎道:“他就是一個杆首胚子,管也無用。”
母親稱其為“杆首”,意為要飯吃的胚子,外人稱其為“杆首”,是因為他是小叫花們的首領。這事得從一年前說起,三少瑞斌學武半途而廢,家人並不知情。一日,謊稱要交學費,他從母親那要了兩塊銀元,打算到宴賓樓大吃一頓,擺擺少爺譜,不想被幾個小叫花盯上。他正要進酒樓,便見兩個十來歲的小叫花打起架來,大有你死我活之勢。三少怕出人命,上前拉架,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二人拉開,兩叫花叫罵著各奔東西。三少見二人走遠,方才進了酒樓。小二認識他是劉家三少,便請到二樓雅間,他要了一盤羊肝,四個豬蹄,二兩燒酒,便肥吃肥喝起來。吃完飯要結賬,一摸衣袋錢卻不知去向,雖然掌櫃的答應給他記賬,可是他卻覺得很沒麵子。
出了酒樓,想錢的去處,百思不得其解。正東遊西逛,忽見兩個七八歲的小叫花從點心鋪裏出來,手中提著兩包點心。叫花子買點心吃,錢從哪來?他立刻想到他的錢不翼而飛的事,於是尾隨兩叫花而去。隻見二叫花來到西龍王廟,左右看了一眼,見無人跟蹤,便進了廟裏。這龍王廟年久失修,除天旱求雨,平時無人光顧,倒成了叫花子們的棲身之所。三少潛到廟堂窗下,透過沒紙的窗棱,伸頭窺望,隻見剛才兩個打架的叫花坐在香案上,六個小叫花正要動手分點心。忽聽香案上一大叫花叫道:“不許動手,先背誦我們的丐訓。”眾叫花齊聲誦道:“劫富濟貧,兄弟相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三少聽了,差點笑出聲來,心道:“一群小叫花,還有什麼丐訓。”又聽那叫花道:“數數一共多少塊點心。”一叫花道:“二十二塊。”那叫花道:“每人兩塊,先讓小兄弟們拿。”三少覺得這群叫花倒很講義氣。
叫花們把點心拿到手,大叫花發話道:“開吃。”“慢著!”三少一個箭步跳進廟堂,“拿爺的錢買點心,也不給爺留兩塊?”兩大叫花跳下香案,一叫花雙手叉腰道:“我們拿錢買點心,怎麼說是你的錢?”三少道:“剛才你二人打架作局,順手牽羊掏了我兩塊錢,你當我不知?”另一叫花從袋裏掏出一塊銀元,往空中一扔,銀元滴溜亂轉,又一把接在手中,笑道:“爺這裏還有一塊銀洋,你把它叫答應了,就是你的。”三少本不想難為這群叫花,可見這叫花蠻不講理,便來了氣,叫道:“錢是死物,怎能答應,我看你是找打。”“要打架,誰怕誰?哥幾個就陪他走一遭。”說罷四個大叫花撲了上來。一叫花攻上三路,一叫花打下三路,一瘦高叫花閃展騰挪直往頭臉上抓,一胖敦敦的叫花則用頭撞前胸後背。五個人在廟堂裏你來我往,鬥得個灰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