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備戰
民國二十二年六月初一清晨,劉府管家佛瑞剛打開大門,便見村東的大道上過兵。他趕緊關上大門,上牢門栓,找了架梯子,爬上牆頭觀看。隻見大路上煙塵滾滾,有馬隊,有步兵,不時還有一輛汽車駛過,前不見隊頭,後不見隊尾。佛瑞急忙下牆,跑去正房向東家報告。房門緊閉,老爺尚未起床,他不敢驚動,隻好在外轉遊。“有事嗎?”身後傳來老爺的問話,佛瑞回頭,隻見四爺披著一件長衫,從後院過來。佛瑞道:“外麵來了大兵。”四爺道:“有多少人?穿什麼衣服?”佛瑞道:“多得很,見不著頭尾,一茬灰軍裝。”四爺道:“不像中央軍,哈達街要有戰事了。自古兵匪同宗,告訴家人今日停工一日,不得出門,防止散兵遊勇敲詐搶掠。”管家應聲而去。
吃過早飯,四爺對管家道:“糧行隻老二和兩個店員,派人去通知他們關門打烊。”夫人道:“老四還在學堂,我不放心,快把他找回家來。”瑞斌聽說來了大兵,怕街上店鋪關門打烊,叫花子挨餓,於是搶先道:“我去糧行學校。”四爺橫了他一眼道:“你出門就惹事生非,好好在家呆著!”夫人道:“派家丁去糧行可以,去學堂怕是找不著老四,就讓三兒去吧。”佛管家道:“老爺不放心三少爺,就讓廚房老莫陪他去,順便買回點菜來。”四爺道:“來了大兵,誰還敢出攤賣菜?”管家道:“可到西南園子去買。”四爺沉吟一下道:“也好,讓老莫看著老三,同去同回。”管家轉身出去安排。
瑞斌心急火燎,但表麵上還裝作若無其事,好容易盼到父親一聲“大家散了吧。”便退出客廳,急忙跑到廚房,見到莫師傅道:“莫叔,還有剩饅頭嗎?”老莫道:“你小子背了餓鍋了,剛吃完就餓了?”瑞斌道:“我在老爸眼皮底下向來吃不飽,他規矩太多,喝湯不許發出聲響,吃菜不許吧噠嘴。”說著,不待老莫允許,便翻籠倒屜找了起來。正好籠屜裏還有七八個熱饅頭,他便一古腦地揣在懷裏。熱饅頭燙了肚皮,他隻好忍著。老莫邊收拾籮筐邊叨念道:“兵荒馬亂,讓我去買菜,佛管家竟揀軟柿子捏。”瑞斌道:“有我陪著,你怕啥?”老莫道:“正是有你我才怕,怕你惹事生非。”瑞斌笑道:“我何時惹事生非了?”老莫道:“你惹的事還少嗎?今天出門不許亂跑,更不許惹事,不然我沒法向老爺交待。”
二人趕上小驢車,出了門。大道上兵已過完,隻十多裏路,轉眼便到街上。街裏並不像猜想的那樣,店鋪照常開張,市民照常生活,隻不同的是,街上多了巡邏的兵,但那兵排著隊很守紀律。街西頭就是龍王廟,瑞斌跳下車道:“莫叔,你先到糧行去,我出去方便方便。”不待老莫搭話,便鑽進廟院,老莫搖了搖頭,獨自去糧行、去市場買菜。
“弟兄們,爺給你們帶吃的來了。”瑞斌叫著闖進廟堂。正見小叫花們狼吞虎咽吃著燒餅。見三少爺到來,一群小叫花圍了上來,瑞斌問道:“哪來的燒餅?”墩子道:“是賈大哥花錢買的。”“哪來的賈大哥?”眾叫花閃開身,隻見牆角半坐半臥著一個人,三十歲左右,身材削瘦,破衣爛衫,頭發蓬亂,像冬天被風吹跑的紮不棱,長驢驗,癟腮邦,金魚眼,朝天鼻,大嘴岔露著滿口黃牙,臉色灰白,像一個大煙鬼。猴子介紹道:“這位就是新來的賈大哥。這位是劉府的三少爺,也是我們的好哥們。”那叫花張大金魚眼,打量著三少爺,十六七歲,細高挑,穿一身青綢褲褂,頭戴一頂青地金邊藍頂無簷帽墊,腳穿一雙千層底布鞋,圓臉豐潤,濃眉大眼,高鼻梁,方口無須,嘴角似笑非笑。賈叫花坐直身子雙手抱拳道:“小哥請了。”三少瑞斌也抱拳還禮道:“不知朋友是何方人氏,為何流落至此?”
賈叫花歎了口氣,臉上現出淒涼之色,道:“小兄弟可聽說過杆子幫嗎?”三少道:“倒有所聞。”賈叫花道:“我叫賈煥章,是奉天杆子幫的六袋弟子,手下管著五百多號弟兄。日本鬼子占領東北後,到處抓勞工,我杆子幫的弟兄便成了他們砧板上的肉。大都被抓去北票煤礦挖煤。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雖然討要為生,可懶散慣了,誰受得了哪陽間吃飯陰間幹活的苦差事?所以我便串聯原有的弟子和其他礦工,謀劃逃出那人間地獄,你聽說五月節那日北票礦工暴動的事嗎?”三少搖了搖頭。“那就是我領導的暴動。我們用銑鎬錘釺做武器,砍死了日本工頭和護礦隊,開始逃跑,沒想到日本鬼子的駐軍趕到,架起機槍,一陣子突突,千餘名勞工全被打死。剛才還是活蹦亂跳的壯漢,轉眼都成了死人,屍堆如山,血流成河,那慘景目不忍睹。”說著擠出了兩滴眼淚。三少問道:“你在哪裏?”賈叫花道:“我是組織者,當然也在其中。杆子幫的弟兄們因我地位高,鬼子機槍掃射時,他們把我壓在身子底下,可憐的弟兄們替我擋了槍子。殺完人之後,鬼子並沒走開,又挨個察看,有口氣的就補上一槍。我這腿上的槍傷,子彈至今還留在骨頭裏。”說著扒開褲管。果見包了繃帶。“子彈沒打上要命的地方,鬼子走後,我便從死人堆裏爬出來,聽說哈達沒被鬼子占領,便沿路乞討來到這裏。”三少聽罷,深感同情道:“朋友死裏逃生,也算命大,來到哈達街,有我們在,保你挨不著餓。”
三少突然想到,墩子剛才說賈叫花給錢買燒餅,心犯狐疑,賈叫花見三少臉現疑色,便道:“少爺一定是疑心我哪來的錢吧?實不相瞞,造反時,我們搶了鬼子工頭的錢,我分了十幾塊,治傷花了些,還剩幾塊,我杆子幫的規矩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方才見小弟兄們挨餓,我便出錢讓他們去買的燒餅。”賈叫花說得合乎情理,打消了三少的疑慮,於是道:“光顧說話倒忘了,我還給弟兄們拿來幾個饅頭。”說著從懷裏把饅頭掏出來,放在香案上,墩子伸手去抓,黑子打了他手一下道:“得了餓癆了,剛吃了燒餅還要吃饅頭?這饅頭留到明天吃!”墩子隻好縮回手去。
三少想起母親讓他去找四弟的事,便告辭奔縣立中學。剛出廟院,便聽到二橫街傳來口號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還我東北,保衛赤峰,軍民同心,抗戰到底!”三少本是好事之人,聽到口號,便向二橫街奔去。到得街口便見一隊遊行的師生迎麵走來,前麵兩個學生打著一幅橫標,上麵寫著“誓死保衛赤峰,團結抗擊倭寇。”橫標後麵,是四路男女學生和十幾名教師,足有二百餘人。走在前頭,手拿喇叭筒領著喊口號的是一男一女兩名學生。三少見那男生,正是四弟瑞明,隻見他神情激昂,高舉拳頭喊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師生們便跟著高喊。那女生接著領喊:“抗擊倭寇,保衛赤峰。”三少見那女生,細高條身材,上身穿一件海藍色短褂,下身一幅黑短裙,白色高筒絲襪,腳穿一雙黑色矮腰皮鞋,齊耳短發,麵色白皙微現粉紅,柳葉眉,杏核眼,懸膽鼻,櫻桃口,喊口號時露出一口白牙。神情嚴肅,美麗而不嬌豔,正像一枚出水芙蓉。“真漂亮!”三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惹得路人側目。
三少瑞斌追上隊伍,也跟著喊起了口號,隊伍至北市場,有許多市民參加進來,到二東街,便有鐵木行的匠工,在孟空辛的帶領下參加了遊行,其聲勢遠超過當年的迎春遊行。
遊行的隊伍來到四東街,這裏是日本駐哈達街領事館,一牆之隔則是楊義霖的府邸,隊伍停了下來,遊行隊伍喊起口號:“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日本鬼子從東三省滾出去!日本人從赤峰滾出去!”口號聲震天響,一浪高過一浪,有幾個市民去砸日本領事館的大門,又砸了掛在門旁的牌子。負責維持秩序的馬探長趕緊上前製止道:“動用暴力會引起外交糾紛,希望鄉親們克製。”聽到砸門聲,加滕太郎叫道:“勇士們,拿起槍來,消滅這些暴民!”十幾個日本浪人操刀提槍就往外衝,“站住!”一聲斷喝,小嘰國昭走出辦公室,“小不忍則亂大謀,我關東軍已克承德,不日將占領赤峰,何爭一時之長短?匹夫之勇!”眾浪人遂不敢動。
遊行隊伍停在門外,楊義霖和日本人走得近,怕被遊行的人們抓出去當漢奸遊街示眾,便叫管家於武緊閉大門,並叫武師黃三豹帶領家丁嚴陣以待。“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懲辦漢奸賣國賊!”一聲清脆悅耳的口號聲,使楊義霖為之一震,“這聲音怎麼這麼熟悉?”在旁給他捶背的二姨太賈彩蓮撇了一下嘴道:“老爺的耳朵真好使,能聽出你寶貝女兒的聲音。”“是玉嬌?”“不是她是誰?十六七的大姑娘拋頭露麵,多傷風雅。”二姨太加槍帶棒抵毀愛女,大太太於氏可不讓這開,氣哼哼地道:“拋頭露麵就傷風雅,專門**男人當**就不傷風雅啦?”原來這二姨太賈彩蓮是楊義霖從**裏買回來的,聽大太太揭她的短,叫道:“當**怎麼啦?那是光明正大掙的賣身錢,總比暗地裏偷漢子生雜種強!”大太太知道這是在揭她娘家的老底,謔地站起身叫道:“小蹄子找打!”楊義霖怒道:“都給我住嘴!臭婆娘到一塊就掐,找死!”二人都閉了氣。“老三,去把你妹子給我拽回來!”楊義霖命令道。老三,即楊義霖的三兒子楊興禹,畢業於長春醫學院,曾就職於奉天同仁堂,奉天陷落後回家閑賦。見父親叫他去找妹妹,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民國講男女平等,大城市裏女學生上街遊行演講常有的事。”楊義霖叫道:“這是哈達街,不是天北京,她是我楊府的大家閨秀,不是市井小民的女子。你去不去?”興禹道:“拉回妹妹,就是不支持抗日遊行,這種讓世人唾罵的事我不幹!”楊義霖怒道:“你敢不聽我的?”興禹道:“實難從命!”“你,你這不孝之子!”楊瞎子氣得直翻白眼。管家於武最是見風使舵的家夥,見此光景道:“姑父別生氣,我去叫回表妹。”
於武不敢走正門,便從角門出去。遊行的隊伍已離開日本領事館,向五道街走去,於武趕到隊伍前頭,正見表妹帶領喊口號,隻見她慷慨激昂的樣子,更比平時美麗三分。於武對這表妹早就垂涎三尺,經常在表妹麵前獻殷勤,並在姑父姑母麵前百般討好,目的是希寄成就他與表妹婚姻的黃粱美夢。可是姑夫姑母絲毫沒有這番意思,表妹玉嬌更是對他冷若冰霜。可他還是賊心不死,不放棄任何一絲機會,他主動請纓來找表妹,也正是為了和表妹接近。
他跟在玉嬌身側,半晌不敢說話,玉嬌身上那淡淡清香,令他陶醉。他真想這麼一直跟下去,可是想到有任務在身,不得不輕聲叫道:“表妹,表妹,姑母病了,姑父讓你快回家去。”玉嬌早已發現於武象一隻趕不走的蒼蠅跟在她身旁。於武叫了幾聲,她知道這家夥謊話連篇,隻裝作沒聽見。於武壯起膽子,上前拉了玉嬌衣服一下,剛要說話,一個響亮的嘴巴打在他的臉上,隻聽玉嬌喝道:“快滾!”嘴巴打得臉火辣辣地疼,沒想到這丫頭還有這麼大的手勁,他來了氣,上前拉住玉嬌的胳膊就往隊外拽,“有地痞**破壞遊行!”玉嬌高聲叫道。隊伍前頭的幾個男同學聽了一擁而上,將於武按倒在地,拳打腳踢,於武叫道:“誤會,誤會,我是她的表哥,是來找她回家的。”同學們聽說是玉嬌的表哥,都住了手。玉嬌見於武被打得鼻青臉腫,覺得十分愜意,笑道:“讓他滾蛋!”
三少瑞斌時刻關注著隊伍前頭的漂亮女學生,當他看見楊府管家去拉扯那女學生時,火冒三丈,正想竄前英雄救美,可是晚了一步,這好事讓幾個男生幹了,他有些遺憾。
遊行的隊伍轉完六條街,返回二西街縣立中學門外,市民們陸續散去。瑞斌趕緊朝四弟瑞明和那女生跑去,可是二人已被同學們圍住。這個道:“快喝點水潤潤嗓子。”那個說:“給二位扇扇風,涼快涼快。”
“瑞明。”三少喊了一聲,學生們聞聲閃了開來,“三哥也來參加遊行?”三少笑道:“正好趕上,給四弟和這位女同學呐喊助威。”瑞明向玉嬌介紹道:“我三哥。”玉嬌搶話道:“認識,整天和叫花子在一起,常在街上惹事生非的叫花子頭,但不知是你三哥。”瑞明見玉嬌說三哥是花子頭,漲紅了臉,可三少卻毫無窘態,笑咪咪雙手抱拳道:“承蒙小姐相知,在下榮幸之至,不知小姐貴姓芳名,何府千金?”“啊喲,好酸,牙都倒了。”玉嬌假裝捂嘴,然後又道:“你我不用相知,何問何府何人?”說罷在一群女學生擁簇下,嘻笑而去。三少問瑞明道:“誰家丫頭,如此刁蠻?”瑞明道:“楊義霖的女兒。”“啊?”三少驚詫:“楊瞎子怎會有這樣漂亮的女兒?”瑞明笑道:“一虎生九子,子子各不同。她是我校有名的刺玫瑰,和她的家人大不相同。”三少道:“看得出來。”瑞明道:“三哥真是來參加遊行?”三少道:“街裏來了大兵,媽不放心,叫我來找你回去。”瑞明道:“大兵占學校做軍營,我們放了假,遊行散後就可各自回家。”
老莫買好了菜,到糧行見正常營業,並沒受大兵幹擾,本想回去趕做午飯,可是老爺交待讓看好三少。見不著瑞斌的麵回去,老爺一定訓斥,於是趕上小車向學校來,正好碰上瑞斌瑞明,三人便坐車回府。四爺見三少回來,沉著臉道:“怎麼這時候才回來?”瑞斌將大兵進城秋毫無犯,各家店鋪如時開業,縣立中學學生遊行示威,市民工匠積極響應的見聞,繪聲繪色地給父親及家人講了一遍,四爺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道:“團結抗日,民心所向。”
六月初三,四爺接到縣長李文升的請柬,到縣府議事。四爺對家人道:“我一不是官宦,二不是議員,怎會請我議事?”長子瑞文道:“請您定是為備戰拿捐的事。”瑞明道:“為抗日拿捐,父親可不要落在別人的後頭。”四爺道:“真他媽的,這事還用你毛孩子提醒。”瑞文趕緊讓老蔡套上小車子,送父親去縣府。
縣長李文升,糧財署長馬漢征正在會議廳外迎接與會士紳。見四爺到來,李文升上前道:“縣裏有大事,不得不驚動四爺大駕。”四爺道:“縣長呼喚,草民怎敢不來。”“劉老四來晚了,定要責罰!”廳內傳來張署長的叫聲。四爺進廳道:“怎麼個罰法?”張署長道:“開完會,請到會的各位宴賓樓伺候。”四爺笑道:“別人都請,就是沒你張麻子的事。”眾人笑起來。四爺見郭九公、杜熙夢、紀蘭庭、孟空辛和縣署官員大都到齊,便一一見禮,四爺坐在九公身旁問道:“來的大兵是誰的隊伍?”九公悄聲道:“東陵大盜,孫殿英的隊伍。”“啊!”四爺很是吃驚,“讓這樣的隊伍來保衛赤峰,虧老蔣想得出來。”
眾人剛剛坐定,門外秘書報道:“楊會長駕到。”李文升出門迎接,四爺對張署長道:“還有比我來晚的,你如何責罰?”張署長道:“楊瞎子擺上八八席,老子都不屑光顧。”楊義霖走進議事廳,文明棍,白手套,紳士帽下黑墨鏡,是楊瞎子出門的必備行頭。一些商人不得不站起身來致意,楊瞎子則頻頻招手,儼然大總統出席會議向屬下致意。身後躬腰曲背跟進來的是管家於武,九公道:“楊瞎子出門總要帶一條導盲狗。”惹得身邊的人差點笑出聲來。
街上傳來小汽車的馬達聲,縣秘書叫道:“孫軍長到,張參謀長到!”門外傳來“哢哢哢”的馬靴聲,李文升和縣府官員出門迎接,室內人伸頭引頸向外張望。兩隊頭戴鋼盔,身著灰色軍裝的侍衛分列兩廂。孫軍長和張參謀長步入大廳,眾人起立鼓掌歡迎。隻見孫軍長五十歲上下,頭戴平頂大簷灰色鑲紅軍帽,灰色毛畢嘰軍服,佩戴少將軍銜的五色胸標,外披一領黃尼鬥蓬,下穿馬褲,腳穿馬靴。一張馬臉,兩道劍眉直插入鬢,一雙蜻蜓眼,大蒜頭鼻,大嘴岔,厚嘴唇,唇上兩撇八字胡修飾整齊,走起路來昂首挺胸,倒有一番軍人氣概。身邊跟著的參謀長張溪漢,三十歲左右,身上的軍服線條分明,一支手槍別在武裝帶右,大簷帽下一張赤紅臉,落腮胡刮得幹淨泛青,豹頭環眼,鼻正口方,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孫軍長揮手致意,掌聲停歇,李文什讓孫軍長坐主席,孫軍長道:“賓不壓主,您是一縣之長,況今日您唱主角,主席之位非您莫屬,”於是坐於右側首席,張溪漢次之,馬漢征、張署長等縣府官員坐其下首。楊義霖是商會會長,自然坐左側首席。李文升讓九公、四爺坐其下首,九公道:“不敢,我倆怎能與楊會長齊肩。”說著與四爺坐於左側最後,杜熙夢、紀蘭庭等不得不挨楊義霖坐下。
李文升開白道:“尊敬的孫軍長,張參謀長,各位同仁鄉黨,日寇占我東北,殺我同胞,掠我資財,其欲壑難填,又分兵西進,占領承德,虎視赤峰。值此危難累卵之際,孫軍長率雄師虎賁進駐赤峰,拒防倭寇,保境安民,此為我赤峰百姓之幸。首先我代表赤峰父老,向孫軍長張參謀長及其所部,表示熱烈歡迎,衷心感謝!”孫張二人起立敬禮,眾人熱烈鼓掌。李文升接著道:“目前國家內憂外患,南有**作亂,北有日寇猖獗。‘攘外先安內’這是蔣委員長製定的國策,剿匪用兵,耗盡國家財力,政府雖調來雄兵,然軍需饋乏,今請來鄉裏保長,士紳商戶就是要共商軍費籌集和修築防務工事之大事。下麵請孫軍長訓示。”
孫軍長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勿庸諱言,我孫殿英曾是東陵大盜,臭名昭著,我四十一軍是土匪,民團組成的烏合之眾,曾做過許多誤國害民之壞事,然國難當頭,匹夫有責,今日寇之我中華賊心不死,先占東北,又圖中原。赤峰乃塞外門戶,古今兵家必爭之地,未雨綢繆,本部奉長城防務總指揮張學良將軍之命令,駐防赤峰,與赤峰父老共禦賊寇。我孫某及部下,也是堂堂中華之男兒,要用抗倭之行動,洗刷我昔日之惡名。李縣長剛才講了,讓諸位捐助軍需,做為國府國軍實在汗顏。然迫不得已,且不論南方勘亂,國庫空虛,既便無甚戰事,我地方軍之軍費,政府也從末撥付,隻靠自籌,赤峰鄉梓曆有抵禦外辱之光榮傳統,今賊人欲侵我領土,役我子民,我想諸位鄉紳定能明大義知榮辱,傾囊捐贈,解我軍需之急。隻要我軍民戮力同心,共赴國難,定叫日寇望而卻步,有來無回。”孫軍長一番坦誠而又慷慨激昂的演講,贏得一陣熱烈的掌聲。
李文升叫道:“國之不在,家將焉存?全民為抗戰募捐活動,自本人始。我願拿出一年薪俸,以助軍需。”四爺欲起身響應,九公將其製止道:“且莫心急,看楊瞎子如何表現。”“我捐一千大洋。”楊義霖站起身道。眾人為之一驚,這位視財如命,又與日本人打得火熱的主,今日竟帶頭捐資,怎能不讓人驚詫。李文升也感意外,因為縣府在擬請名單時,有人提出不請楊義霖,怕他一毛不拔,影響整個捐贈氛圍。不想他竟帶頭捐贈,於是高聲叫道:“感謝楊會長深明大義。”楊義霖麵露得色道:“將士保土流血,我出此薄資,份內之事。”孫軍長為其鼓掌,張參謀長起身敬禮致謝。
郭九公曆來在生意上與楊義霖明爭暗鬥,他最看不上楊瞎子得意忘,沒和四爺商量,便騰地站起來叫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我老郭也為大軍捐一千大洋。外帶高糧酒二百壇,肥豬十口,綠豆粉條二百斤,讓咱大兵豬肉燉粉子喝燒酒,養足精神抗擊小鬼子。”九公這獨出心裁的捐贈,博得全場熱烈掌聲。孫軍長雙手抱拳,列開大嘴笑道:“這回我大兵連吃帶喝都有了,謝謝郭員外的賞賜。”四爺站起身道:“在下劉普,是一種地的農夫,別無長物,願捐獻小米五十石供大兵吃用,捐高糧十石,飼草萬斤,做軍馬草料。”升、鬥、石乃為當時計糧之器,一石小米約五百斤,一石高糧約四百斤,四爺所捐糧草計價也要遠超過千元。四爺言畢,又是一片掌聲,孫軍長道:“素聞四爺仗義疏財,今日之舉,名不虛傳。”
楊義霖臉上得意之色全無,本以為自己捐千元大洋定拔頭籌,沒想到這郭九劉四故意和他叫勁,壓他三分點,臉色陰沉可怖。接下來,杜熙夢捐布匹,紀蘭廷捐藥品,大小商戶你爭我搶報出捐贈錢物。各鄉裏保長們則表示回村催繳所歉稅收,動員百姓捐贈。
李文升道:“錢糧充裕使大軍之需有了保障,然大戰在即,我哈達街無城堡可拒,需緊急動員民夫,協助大軍趕修工事。”鐵木行會會長孟空辛首先表態道:“我鐵木行會工匠無錢無物,可我們有手藝有力氣,大軍修碉堡,挖戰壕,送彈藥,抬擔架我等隨時聽候調遣。”各街道保長鄉村裏長,都表示動員民夫幫助大軍修築工事。文教署長兼中學校長馬漢東道:“我學堂師生計劃做兩件事,一是刷寫標語,街頭演講,做好抗戰宣傳工作;二是街頭設立募捐站,接受各方人士捐贈。”孫軍長拍案叫道:“馬先生這主意好,抗戰乃全民之事,隻有喚起民眾,才能保證抗戰取得最後勝利。”參謀長張溪漢道:“紅山父老如此熱情,使張某深受感動,張某當身先士卒,抗擊倭寇,誓與哈達共存亡。”
會散,眾人步出大廳,孫軍長帶來一排衛兵,原為鎮懾這些財東,使之捐贈軍需,可沒料到哈達街士紳如此深明大義,他感慨萬分,當眾士紳步出大廳時,他親自喊道:“立正!敬禮!”士兵們個個挺胸收腹,筆直站立,行持槍
禮。
四爺回府,召集眾男丁說了開會情況,管家分派任務,由老蔡帶領家丁去修築工事,車夫老梁帶領家傭負責送糧送草,瑞文跟車交付。瑞斌道:“捐送糧草不應悄無生息,做麵小旗寫上‘劉府’字樣,豈不威風?”四爺斥道:“就你瞎折騰,招搖過市,有什麼用?”瑞斌道:“我估計舅公和其他人也會這樣做。我們不做,豈不肉埋飯裏?”瑞文也道:“三弟說的可行,這也是為抗日造聲勢。”四爺不語,夫人道:“老三出彩,女眷去做。”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劉家的三輛馬車便出了東門,瑞文上了頭車,瑞斌從前院跑了出來,將大嫂做的小旗插在頭車的糧袋上,也跳上了車。至城二西街,市民被“叮當”響亮的馬鈴聲引出戶外,見上車小旗寫著“劉府”字樣,自然指點評說一番,瑞斌對大哥道:“有這小旗,不用問便知是我劉家送來第一份捐贈。”瑞文笑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車隊進了縣立中學,早有兩列男女學生手持小旗,熱烈歡迎,一學生引導車輛來到教室前。財糧暑長馬漢征迎了出來,瑞文瑞斌趕緊跳下車,漢征道:“劉府是送捐第一家,二位少爺辛苦了。”瑞文道:“馬叔叔來得更早。”漢征道:“昨晚就沒回家,清理教室,趕印帳目,大家忙了一夜。”二人說著話,家丁已將糧袋搬入倉庫,工作人員過稱記賬。因還要運送,瑞文便向馬署長告辭,跟車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