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久一率兵攻占赤峰,耗費時日,損兵折將,自知難逃懲戒,倒不如自請裁處,於是致電熱河日軍支部竹木純一,力陳守軍凶悍,又自責指揮不力,請求責罰。竹木和田中雖帶兵有主副之分,然同屬少將軍銜,無權處置,且此敗他也難辭其咎。於是便報請關東軍總部武滕信義裁處。田中請責,安部做著升遷美夢,論資曆,他是日本陸軍學校高材生,比渡邊小野強之百倍,論人脈,其父安部正雄在東條內閣,武滕不看僧麵看佛麵,田中免職,他定是赤峰領軍的不二人選。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夜裏他真的夢見武滕將軍親自來給他授銜,他穿上少將軍服,威風八麵,渡邊小野向他伏首稱賀,士兵們山呼雀躍,他高興得手舞足蹈,一腳踏空,掉下萬丈深淵,他感到身上疼痛驚醒,原來滾到床下,是一場美夢。
“報告!”警衛的聲音。“什麼事,攪我美夢!”安部斥道。警衛道:“小嘰領事傳話,讓大佐去縣府禮堂開會。”他拉開窗簾,原來天已大亮。小嘰領事如今召集會議?文官管武將的事,這不是狗咬耗子嗎?噢!對了,是武滕責成小嘰宣布軍中任免。他趕緊穿戴整齊,又到鏡子前整理軍容,不看還好,一看倒把自己嚇了一跳,鏡中的安部,肥胖的上身,橫豎一樣寬,粗粗的脖子上頂著一個與身體不成比例的小腦袋,短胳膊短腿,五短身材,象一隻大烏龜。他不忍再看,隻恨爹媽給了他這副尊容。轉而他又**,人不可貌相,也許這副尊容才是升官的福相。他立即出門,向縣府奔去。
渡邊、小野、小泉、加滕和中佐以上軍官都已到會。隻不見田中久一。安部進屋,向所有人點頭致意,左首第一位空著,看來是給他留的,他便不客氣地坐了下來。身邊是小野,他問道:“開什麼會議?”小野道:“宣布武滕司令官的任命令。”他頓時緊張起來,心跳加速。坐在正麵的是小嘰國昭,仍舊穿著他那一身西服。見人到齊,小嘰國昭道:“田中將軍調回關東軍熱河支部,赤峰駐軍人事要做相應調整,下麵請加滕君宣讀關東軍司令長官武滕將軍電令。”坐在右首第一位的加滕站起身來,宣布道:“茲任命小嘰國昭為關東軍駐赤峰司令,第三十三旅團長,授少將軍銜。”場內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安部一聽,如挨當頭一棒,頓時腦子一片空白,別人鼓掌他卻呆若木雞,小野用腳踢了他一下,才醒過來。又聽加滕宣布道:“任命加滕太郎為赤峰特高課機關長,授大佐軍銜。”下麵又響起一陣掌聲。加滕又道:“武滕司令又來電告知,小嘰、加滕任命文書及銜章軍服隨後即到。安部、渡邊、小野仍任聯隊長,大佐軍銜不變。”
小嘰國昭正式上任,他是個低調的人,不搞就職演講,也不擺慶功宴,直接安排工作,道:“小嘰雖曾在軍校任教,但畢竟是文職,又來華從商數載,任命我為司令官,實有點不堪重任,好在有各位聯隊長鼎力相助,定能把工作做好。我皇軍攻陷哈達,本該乘勝占領赤峰全境,然赤峰一戰,我軍損失過半,暫無力進兵各縣,待兵員軍需補足之後,再議此事。皇軍攻陷哈達,僅占領了一座空城,無支那人經商做工種田,我軍需無從籌措,以戰養戰是我皇軍的基本方略,所以眼下急需辦兩件事,第一貼出安民告示,盡快召市民回城。第二抓緊聘請支那官員,建立政權,幫我皇軍管理政務,摧繳稅賦,為我軍用。諸位以為如何?”眾人皆表讚同。小嘰又道:“以上兩事,由我和加滕君辦理。我大軍暫住縣立中學不是長久之計,安部、小野、渡邊君的任務是,速在城東建築軍營。”眾人領命。
加滕的黑龍會搖身一變,成了特高課,黑龍會中隻有二十幾人,又不便出麵,所以這貼告示召市民回城的任務就落在特務賈煥章和鹿棲州身上。賈煥章道:“這周邊十裏八鄉,上百個村莊去貼告示,我兩人得猴年馬月才能完成?我跑腿受累不在話下,誤了司令官召市民回城的時限,可負不起責任。”加滕道:“可招募些義工幫助辦理此事。”賈道:“招募義工?幫皇軍辦事,人們都視為漢奸,有誰願幹?”加滕道:“你說怎麼辦?”賈煥章早就斷了煙錢,見加滕問計於他,於是搖頭晃腦地道:“中國有句古語叫‘有錢能使鬼推磨’,也許花錢能有人幹。”加滕道:“需要多少錢?”賈煥章道:“雇人寫告示,買筆墨硯紙,再加上貼告示跑腿的人工,少說也得一百塊大洋。”加滕道;“太多,皇軍剛進城,正是經費緊缺之際,隻給五十大洋,兩天內完成此事。”賈煥章道:“五十就五十,為皇軍效力,我老賈相辦法就是”。
賈煥章出了門,鹿棲州緊跟了出去,對賈道:“給我一半錢,我也能雇人”。賈煥章道:“你去找加騰要錢”。鹿棲州冷笑道:“我還不知你玩什麼鬼花活,找兩個煙鬼管他一頓大煙,就能把告示貼完,五塊大洋都用不了。不給也行,我馬上去加滕那裏揭露你。”賈煥章罵道:“你個王八蛋,壞雜碎的種,想吃好漢子股,沒門!”鹿棲州笑道:“不讓老子吃,你也別想獨吞。”賈煥章拿出五塊大洋道:“給你五塊,活也不用你幹。”鹿棲州道:“錢給一半,活幹一半。”賈煥章破口大罵:“鹿棲州,我日你八輩祖宗,拿錢給你爹買紙燒去。”說著拿出一半,扔在地下道:“一人五個鄉鎮,找不回市民,讓加滕扒你的皮。”兩人分別找了幾個煙鬼賭棍去十裏八鄉張貼切廣告。畢竟熱土難離,半月之中市民回來十之五六。
房舍被毀,鄰裏們相幫修繕,缺吃少穿親友們相互幫襯,可是店鋪不開張,農民不到城裏賣菜,別說吃的,就是油醬醋,針頭線腦都無處去買,回城的市民不消幾日,便又走了大半。加滕將情況報告給小嘰,小嘰立刻讓賈鹿,通知市內商鋪老板開會。
農曆七月二十九日,縣府大廳裏聚集了百餘人。有糧店經理,布行老板,雜貸店掌櫃,藥鋪郎中,酒店懂事,戲園子,**股東,連燒餅鋪、包子鋪,小吃快餐鋪的小商小販也被趕來。
八時許,小嘰國昭手柱文明棍,一瘸一點地來到會場。哈達街的商人都認識這位日本領事洋行商人。不同的是以往他總是穿一身黑色西服,打一藍色領帶,大背頭油光錚亮,見到商貿同行總是滿堆笑臉,彬彬有禮。而今,卻是一身軍裝,胸前少將銜章格外醒目,神態嚴肅。身後跟著一名軍官,兩名侍衛是黑龍會成員。
小嘰在主席台坐下,加滕用不太流利的中國話道:“各位商賈,我加滕太郎是大和洋行的經理,大家都認識,現任關東軍特高課赤峰支部機關長。小嘰君大家也不陌生,大日本帝國駐赤峰領事,現任關東軍駐赤峰司令長官。下而大家熱烈歡迎司令官訓話。”從商人搖身變為軍官特務。大家都感到驚訝,場內響起幾聲鼓掌。小嘰站長起身,向眾人鞠了一躬,道:“各位鄉親,過去都是小嘰生意上的好朋友。十幾日前,中日軍隊發生了一點武裝摩擦,讓各位朋友受驚不小,我代表關東軍向各位及哈達市民表示歉意。好在我們是朋友,一點點誤會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台下一陣議論,這個說:“武裝摩擦,分明是侵略。”那個道:“屠殺無辜平民也是友情?”加滕見狀,大叫道:“肅靜,肅靜!”小嘰聽到議論接著道:“大家都知道,去年你們滿清皇帝溥儀在東北複國,定都於長春,立號為大滿洲帝國。中國長城以北,三百年前就屬滿洲帝國的韁土,我日本關東軍是奉你們溥儀皇帝的邀請,收複失地,不是侵略,出師有名。中國哈達守軍本當效法承德湯玉麟將軍之為,主動退出,可是孫殿英不識時務,做無為的抵抗,至使殃及平民,責任在彼,而不在我大日本皇軍。”台下又一番議論,這個說:“侵略美其名曰收複失地,真是歪理邪說。”那個道:“溥儀賣國求榮千古罪人。”加滕狠敲了幾下桌子,議論停了下來,小嘰接著道:“實現日滿親善,大東亞共榮,是大日本皇軍聖戰的最終目的。渴望和平安定,也是民心所向。現在哈達戰事已停,請各位商家開會,就是希望大家馬上開張營業,繁榮經濟,穩定民心,我想這也是眾望所歸。”
加滕接道:“司令官想百姓所想,急市民之急,話已講得清清楚楚。下麵請與會的商家表個態,何時開業。”下麵一片寂靜,鴉雀無聲。小嘰見狀道:“大家可能都要搶著表態,那樣秩序混亂,就由加滕點名。”加滕拿起名冊道:“楊會長安在?”楊義霖長子興堯站起身來道:“家父受戰事驚嚇,至今心有餘悸,精神恍惚,派我來參加會議,至於開業之事,回家請示家父主意。”加滕道:“元芪隆糧行劉先生可在?”劉瑞文道:“家父前日中暑,臥床不起,我回報太君旨意,盡早開張營業。”加滕道:“郭九公可來了?”九公長子玉夫道:“為躲兵禍,家父家母去了山西老家,回來後鋪麵全部開業。”加滕還要問下去,小嘰見狀道:“不用一一詢問,所有商家,三日內必須開業,不然就按反滿抗日問責。”
八月初一這日,街麵上響起希希拉拉的鞭炮聲,小嘰高興地對加滕道:“皇軍的命令,支那人不敢不服從。咱們到街上看看。”於是帶上十來名屬下,來到街上。可是一看,各家商鋪,張是開了,卻沒營業。糧店無糧,布店沒布,酒店沒酒,飯店沒開火,錢莊當鋪盤點。加滕怒道:“這些商戶統統地該抓。”小嘰也怒火中燒,可是一想,抓了這些人於事無補,於是道:“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楊義霖、郭九公、劉濟州是哈達三大商業巨頭,隻要三家營業,其它人自然會跟隨。”加滕道:“我去把這三人抓來入監。”小嘰道:“不不不,我要親自登門拜訪。”
長子楊興堯開會回來說:“日本人限各商鋪三日內開張營業,咱們如何處置?”楊義霖,轉了轉他那混濁的眼球道:“張一定要開,不然我們一家子人吃啥喝啥。不過咱得有條件。”興堯道:“三日內不開張,日本人就以反滿抗日治罪,不會聽咱講條件。”楊義霖冷笑道:“我楊義霖一跺腳,整個哈達街都動彈,日本人不敢治我的罪,小嘰國昭還會親自來請我出山。”
果不出所料,隻見管家於武連跑帶顛地進來叫道:“不好了,小嘰太君帶著十幾皇軍來家。”楊義霖斥道:“什麼太君皇軍!見了日本鬼子,就把你嚇得六神無主,小嘰是來拜訪我的,快接進來。”
小嘰叫囑下在院內候著,隻帶加滕隨於武進了客廳,楊義霖欠身道:“身體有恙,沒能親迎司令於門外,望怒罪。”小嘰道:“你我老朋友,何必客套。”楊義霖叫下人看茶,道:“聽說小嘰君升司令官,楊某表示祝賀。”小嘰道:“小嘰本是生意人,當這軍官確是勉為其難,好在有楊桑這些老朋友幫襯,小嘰心中有底。”楊道:“不知司令今日駕臨,有何指教?”小嘰道:“前日召開商業巨頭會議,聽說楊桑身體不適,做為老朋友,特來探望。”說罷一揮手,加滕將一盒人參雙手送上。楊道:“多謝司令官。”小嘰又道:“楊桑乃哈達商業領袖,商戶皆馬首是瞻,目前戰爭已平,市民生計急侍恢複,所以務請楊桑看在你我往日交情上,商鋪領先開業,小嘰將感激萬分。”楊道:“繁榮經濟,從中謀利,是商人利益所在,別說你我往日交深,即便交情淺薄,隻要有利可圖,定然為之。要我開業,有一請求。”小嘰道:“隻要開業,要求好說。”楊道:“我各店鋪,尤其是錢莊當鋪,過去都是真金白銀交易,任何紙幣從未經營,開業交易仍按原例。”小嘰道:“大滿州帝國是合法政府,所發貨幣,理當流通。”楊道:“昔國民政府也曾是合法政府,其所發金圓券,我從不經營,就連美利堅之紙幣,在我店鋪也從未流通,這是不想破之慣例,我之生意夥伴,大都在口裏,往來結算都以真金白銀,滿州紙幣到口裏使用,不僅是廢紙一堆,被官府查抄,還會犯叛國殺頭之罪。利之不獲,命之不存,恕我不能從命。”楊義霖所提條件,分明是對滿州帝國和日本人的不信任,可是又無可辯駁,小嘰又一次領教了這奸雄的厲害,隻好道:“楊桑隻要開張營業,就按您說的辦。”
小嘰趨車來到郭府,門人郭福立報九公,九公知其來意,披上大夾襖,出門迎接。見小嘰道:“太君有什麼吩咐,派人來傳喚一聲,郭某立馬就到,勞你屈駕前來,令郭某受寵若驚,快請快請。”小嘰以前很少與郭九公交道,隻是聽人說這土財主,行為怪張,處事善於變通,人送綽號郭鬼子,頭最難剃,今日一見,果得印證。二人進了客廳,九公叫道:“泡茶!貴客登門,泡最好的茶。”傭人遲疑道:“哪樣茶最好?”九公道:“前時蒙古人不是送來茶磚嗎?”傭人道:“那磚茶需用鮮牛羊奶煮泡才行。”九公道:“那就快去牛羊圈擠些奶來。”傭人道:“老爺忘了,牛羊都是春季接羔,此時都已斷奶。”九公一拍腦門道:“看我這記性,貴客臨門,我有點暈乎了,那就有什麼茶泡什麼茶吧。”小嘰道:“你我都是老朋友,不必客套。”九公道:“老朋友今日前來定是為店鋪開業的事吧?”小嘰道:“正是。”九公道:“前時為避戰事之亂,出門走了趟親戚,未能親臨會議。聽犬子說店鋪開業之事他沒能當場表態,回來我把他罵了一頓。我罵他不識時務,這大滿州帝國,誰是夥計誰是掌櫃的都分不清?皇軍的號召就是聖旨,作臣民的就要積極響應,立馬開業。”小嘰心道:這郭鬼子不是轉彎罵薄儀是傀儡嗎?此風不可長。於是道:“滿州帝國,你們的皇帝是主,我皇軍是奉旨行事,此關係不可顛倒。”九公道:“不管誰是主,誰是客,我們平民百姓隻認一理:從商逐利,務農求飽,店鋪不營業,哪有利潤可求?”小嘰道:“郭桑一語中的,真是爽快人。開業有什麼困難,盡管提出來,我定當全力相幫。”九公道:“沒什麼困難,我這古董店是以物易物,酒行是以糧換酒,公平交易,和氣生財。”小嘰本想說滿州貨幣流通一事,可郭鬼子已將口封住,多說無益,小嘰道:“郭桑深明大義,小嘰拜托了。”
糧食是穩定民心的頭等大事,小嘰拜訪劉四爺特備了一份禮物。親書了一幅“日中親善”的條幅,精致裝裱,製成匾額趨車劉府,管家佛瑞見小嘰登門立報四爺。四爺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就說我有病在身,不便見客。”佛瑞到門外,對小嘰道:“太君來訪,主人本當熱情歡迎,可我家老爺有病在身,不方便見客,改日老爺病愈,去司令部聆聽指教。”小嘰道:“我就是來探病的。”佛瑞道:“家主人患的是傷寒,極易傳染,別說外人,就是家人除太太外都要隔離,不是不見,隻是怕傳染了太君獲罪不起。”小嘰道:“在下略懂醫術,並帶來了專治傷寒雜症的藥物,隻有麵見病人,方可調藥定量,不必多言,帶我前去即可。”於是便帶著加滕,跟管家來到客廳。
佛瑞怕四爺無準備,於是在廳外叫道:“小嘰太君到。”進了客廳,並不見四爺。客廳連著臥室,佛瑞到臥室門外道:“老爺,小嘰太君前來探病。”室內半天才傳出四爺微弱的聲音:“快給客人上茶,我這就來。”又過了一會兒,四爺在老夫人攙扶下出了臥室。小嘰見他身穿睡衣,頭紮一塊白手巾,大口罩捂住半張臉。小嘰站起身來,四爺擺手示意坐下,自己便半靠在椅子上。小嘰見四爺真像有病,道:“冒昧來訪,打擾四爺。前日會上聽你家公子說四爺病了,在下略通醫理,特帶些藥過來,有中藥也有西藥,搭配服用保證藥到病除。”說著從包中拿出藥來,道:“劑量我已寫在紙上,照量服用便可。”四爺說:“多謝太君關照。”小嘰道:“前日開會,你家公子響應號召,表態糧行即日開業,帶了個好頭。小嘰對劉家深明大義之舉深表感謝,特做一塊牌匾,以示敬意。”一擺手,加滕將牌匾雙手捧上。四爺見牌匾上寫到“日中親善”四字,他眉頭緊皺道:“如此匾額,劉某不敢接受。”小嘰道:“能受此榮譽者,哈達街唯劉爺一人。”四爺道:“我是個直性子人,有話就說,我對這“日中親善”之說,實在不敢苟同。”小嘰道:“願聞其詳。”四爺道:“‘日中親善’是指兩民族間和睦相處合作共贏。中日兩國一衣帶水,中日人民雖不同族卻為同種,本當和睦相處友善相扶,可是你們靠鐵甲利炮,武力占領我疆土,屠殺我民眾,親從何來,善從何起?”
加滕聽了四爺一番義正嚴辭的話,怒從心起,他將那牌匾‘叭’的一聲摔得粉碎,叫道:“八嘎,老東西不識抬舉!竟敢誣蔑我大東亞聖戰,找死!”說著拔出戰刀。小嘰喝道:“放肆!怎敢對劉爺如此無禮!還不快退下!”加滕怒氣衝衝地出了門。加滕的舉動,把佛管家嚇得渾身打顫,老夫人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可劉四爺卻毫無懼色。小嘰辯道:“劉桑此言有誤,現在是大滿州帝國,我們大日本皇軍是替你們的皇帝收複失地。”四爺道:“別提那溥儀小兒,為了做皇帝夢,不惜引狼入室,分疆列土,是我民族敗類,千古罪人。”小嘰雖然對四爺反滿抗日的議論不滿,可是他知道,劉四的話道出了大多中國人的心聲,隻是有人敢說,有人不道而已。他倒對這四爺產生了幾分敬慕之心。另外,劉四是哈達街最大的糧商,隻有他開業,才能解糧荒的燃眉之急。於是道:“四爺的見解,小嘰不敢苟同,但也足見劉桑是個直率之人,政見不同可以慢慢磨合,為今之計,救百姓饑荒要緊。四爺總不會眼看著你的同胞們餓死街頭吧?”四爺道:“正因為如此,我才答應糧行開業。”小嘰轉憂為喜道:“四爺深明大義,天地可鑒!”四爺道:“糧行開業,有條件要講。”小嘰道:“說來聽聽。”四爺道:“我糧行開張供民不供軍,收銀元不收紙幣。”小嘰見四爺提出了和楊郭同樣的問題,足見這滿州帝國不得人心。即然答應了楊郭兩家,劉四的要求也隻能同等對待。於是道:“隻要開張售糧,小嘰已感謝不盡,就按四爺說的辦。”
小嘰在哈達街做領事十年,哈達人排外情緒他司空見慣。他深知要想管理好這些支那人,必須采取以夷製夷的方略。組建華人政府,勢在必行。由誰來出任政府首腦?老奸巨滑者不能用,如楊義霖;刁鑽怪異者不能用,如郭九公;反滿抗日情緒外露者不能用,如劉四;溜須拍馬,趨炎附勢,聲譽不佳者更不能用如於武之流。他想到了最佳人選——貝子爺,此人是蒙古貴族,德高望重,與滿州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如果他能出任縣長,上達天意,下合民心。他決定去拜訪貝子爺。
小嘰事先做了一番功課,他電至滿州政府,舉貝子爺做赤峰縣長,請溥儀下旨相聘。溥儀接電甚為高興,他組建偽滿班底,其臣子都是前清遺老遺少,他素聞貝子賢名,早有委以重任之意,即複電小嘰,並傳真委任狀,囑小嘰力促成此事。
小嘰帶了委任狀,並備辦厚禮,趨車來到貝爺府。小嘰突然造訪,貝子爺不知這鬼子來者何意。既然來了,隻能接待。小嘰見了貝爺鞠躬施禮,貝爺以禮相還。將小嘰迎進客廳。傭人泡上茶來,一股香氣沁人心脾,小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好茶!好茶!正宗的雲南普洱。”貝爺道:“太君果然深通中國茶道,確是雲南普洱,年前一雲南朋友相送。”小嘰道:“爺台人脈甚廣,朋友遍四海,是幹大事之才,而今蝸居荒野,實在可惜。”貝爺何等聰明,幾句開場白,便知小嘰來意,道:“幼為貴族,犬馬聲色,不學無術,怎能幹什麼大事?”小嘰道:“爺台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傾盡家資,辦學興邦,效古聖人之舉,此已是千秋大業。今溥儀皇帝上應天意,下順民心,複辟帝國,爺台係滿清舊爵,當助新帝一臂之力。赤峰初定,民心不穩,急需爺台這德高望重之人出山,造
福桑梓,穩定民心,望爺台不要拒絕。”貝爺笑道:“太君也太抬舉寶彥博克了,我一山野草民,如果說讀過幾句子曰詩雲,最多也不過是一腐儒,辦教育已是勉為其難,對政事更是一竅不通,太君讓我主持一縣大計,那是強趕鴨子硬上架。恕在下不能從命。”小嘰道:“給爺台看件東西,便知請爺台出山,非我一人之意,是眾望所歸。”說罷將溥儀的委倭狀傳真,雙手遞與貝爺。貝爺一看是一紙委任狀,立刻變色道:“朝廷不征求我的同意,就下此聘書,豈有此理。太君不必為難,即是朝廷下達此件,我去新京請辭。”小嘰道:“中國有名句古語叫‘聖命難違’。”貝爺道:“在下實難從命,麵見君上,任憑裁處。”小嘰見貝爺辭意堅定,於是道:“爺台既然堅辭,也不用親去新京,小嘰代爺台陳詞就是。”
小嘰費盡心機,卻在貝子爺處碰了釘子,大傷腦筋。思慮再三,他還是把寶押在楊義霖身上,雖然此人奸詐狡猾,唯利是圖是他的軟脅,給他點好處,或許能為我所用。從貝爺府出來,連司令部都沒回,便立趨楊府。
家人報知小嘰拜訪,楊義霖心道:這家夥剛為店鋪開張的事來過,怎麼又來聒噪?可人已到門外,管家於武早將他帶至客廳。楊義霖道:“小恙未愈,不能遠迎,望太君諒解。”小嘰坐下身來道:“你我是老朋友,怎麼楊兄倒與我客氣上了?”楊義霖道:“今非昔比,過去小嘰君是我的生意上的朋友,而今太君是司令長官,地位差異,焉能不講尊卑?司令今日登門造訪,不知又為何事?”小嘰道:“你我過去在生意上,相互幫襯,合作共贏,情如魚水。我本為商人,讓我統帥軍隊管理政務,實在是勉為其難。看在老朋友的麵子上,小嘰懇請楊兄出山,為我分擔政務。”
楊義霖做夢都想當官,當年奮發讀書,試圖科舉,目的就是做官為宦,光宗耀祖。可滿清廢棄科舉,使他的夢幻破滅,因此急瞎了眼,緊急救治,方才通路。可是給日本人當官,非同小可,溥儀當了傀儡皇帝,已被世人唾罵為賣國賊,背負了千古罵名。於是道:“楊某是個生意人,每日計較蠅頭小利,鼠目寸光,讓我出任哈達行政長官,勢必將政務搞得一團糟,不僅會辜負太君的厚望,還會害了一方子民,萬萬使不得。”小嘰道:“楊桑出任縣長還可以兼任商會會長,政商兩界一呼百應,有名有利,名利雙收。”楊義霖道:“你我曾為朋友,恕我直言,過去你我做生意,就有非議,我已背負了漢奸的惡名,如果再出任縣長,將會置我楊某於萬劫不複的地步,楊某實難從命。”
小嘰滿以為聘任縣長會馬到成功,沒想到卻兩番碰壁,他感到支那人有強烈的民族意識,不可戰勝的愛國情結,有點懷疑內閣大老們發動這場戰爭能否取得最終的勝利。
小嘰走後,躲在屏風後的家人都走出來,三兒興禹道:“過去父親和日本人走得近,我還真有些看法,今天才知父親在大事大非上並不含糊。”二兒興舜道:“人隨王法草隨風,這日本人的天下要是坐穩了,我們也不能和他拗著幹。”於武在旁插嘴說:“小嘰親自登門拜訪,姑父應當給他個麵子。”玉嬌瞪了於武一眼道:“你願意給日本人當走狗你去,我一看見你在日本人麵前點頭哈腰的樣子,就惡心!”楊義霖也斥道:“家裏人議事,哪有下人插嘴的份!還不退下幹你該幹的事!”
於武來楊家當管長,楊義霖是看在夫人的麵子上。楊義霖看不起於武和他爹於破靴子趨炎附勢,橫行鄉裏的行為。所以他對於武始終視為下人,一有過錯就責罰,從不念及親戚之情。於武早就受夠了楊義霖的氣,要不是妄想娶玉嬌為妾,他早就離楊家而去。可多次和玉嬌接觸,玉嬌都對他冷若冰霜,他決心離楊家投靠日本人。毛遂自薦被小嘰拒絕會下不來台,他決定先讓父親去探下小嘰的虛實。
小嘰聘縣長碰了壁,回到官邸,冥思苦索再找合適人選。“報告,”侍衛進門道:“有一老者求見。”小嘰道:“我並未約人?”侍衛道:“我打發了他就是。”小嘰道:“讓他進來。”老者走進辦公室深深給小嘰鞠了一躬,小嘰見這老者五十多歲,瘦骨嶙峋的身上穿一件黑色長衫,外套一件藍地紅花的馬褂,頭上戴一頂黑色瓜帽,三角眼吊角眉,蛤蟆嘴裏鑲了幾顆銅牙,最顯眼的還是腦後那根彎如死蛇的小辮。小嘰見了厭惡三分,問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老者幹咳了一聲道:“在下於懷水,是街外大西牛波羅人,幼時飽讀四書五經,滿清時曾任保長,深念大清隆恩,至今頭飾猶存。”說著將那死蛇般的小辮從腦後移至懷前,又道:“如今大清皇帝複國,早想為舊主效力,聽說太君招賢,特來毛遂自薦。”小嘰道:“聽誰說我招賢?”於懷水道:“我兒於武在楊府當管家,太君請楊義霜出任縣長,他就在側。聽說這楊義霖不識抬舉,不給太君麵子。於某不才,可為太君解憂,為皇軍效犬馬之勞。”小嘰道:“哈達乃藏龍臥虎之地,你治理一縣之民,有何良策?”於懷水道:“一切聽太君安排,你叫我往東決不往西,你叫我打狗我決不罵雞。有太君撐腰,哈達百姓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有何難哉?”小嘰一聽這家夥到是個聽話的狗,讓一條聽話的狗出任縣長,會被世人笑掉大牙。於是道:“於桑毛遂自薦,精神可嘉,你還是先當保長,如有建樹,自當提拔升遷。”於懷水道:“那縣長之缺,如何處理?”小嘰道:“這不用於桑操心,我自有安排。”
父親碰了一鼻子灰,於武道:“你可先將備下的禮金送給小嘰?”於懷水道:“小嘰沒把咱爺們當人看,我為什麼要送禮?”於武道:“這就是你老糊塗不會辦事,你要先送上禮,當不上縣長,也能弄個鄉長幹幹。把錢拿來,我去試試。”於懷水道:“你也別做那縣長的美夢,還是在楊家當你的管家太平。”於武說:“楊瞎子對我吆五喝六,這氣受夠了。我要投靠日本人。”於懷水道:“你對日本人寸功未立,他們怎會給你個一官半職?”於武道:“不瞞你說,我已經和日本人搭上了關係,隻是我不想當小打,居人之下。錢給我,我自會處置。”
於武來到司令官邸,侍衛報給小嘰,小嘰皺著眉頭道:“父親剛走,兒子又來,真是趕不走的兩隻蒼蠅!說我有事不見。”加滕道:“這於武與其父大不相同,鬼點子多,雖不是縣長人選,倒也是可用之材。況且他已為我皇軍辦過事,還是讓他進來,看其是何目的。”小嘰許諾。
於武進屋道:“太君傷勢可已好轉?小的特買點補品孝敬太君。”說著將一盒鹿茸雙手奉上。見無人接納,便近前放在桌上,退後兩步,躬腰曲背,靜聽下文。小嘰受傷流血過多,加上事務繁忙,體力確有些不支,所以並未拒收。問道:“於桑此來不光是為了給我送禮吧?”於武道:“小的是來為太君排憂解難。”小嘰道:“我有何憂何難?”於武道:“太君正為組建政府為難。我有一計,可迫使太君想用的人就範。”小嘰立刻提起了精神道:“說來聽聽。”於武道:“昨日太君去楊府請楊義霖出山,可這老家夥不識抬舉,明顯是不給太君您麵子。楊有三子一女,其對女兒楊玉嬌疼愛有加。可這楊玉嬌是一反滿抗日的積極份子,戰前她參加反日宣傳,戰時她又和其兄楊興禹瞞著楊義霖,參加了支前救護隊。太君何不以反滿抗日的罪名將其子女投入監獄,迫使楊義霖出任縣長。”小嘰何曾沒想過此計,可是前時為召回市民,他曾貼出告示曰:“凡自動回城者,其助軍抗日之行為,即往不咎。”如今要抓楊家兄妹,是自食前言。可目前組建偽政權是當務之急,使此陰招也是迫不得已。
小嘰對於武的人品不敢恭維,於是道:“楊是你的姑父,於桑為什麼要出賣他?”於武直起腰來,大義凜然道:“太君事是公事,與楊家是私事,豈能因私廢公?別說是我姑父,就是親爹,我也會這樣做的。況且又不是送楊義霖上斷頭台,是讓他做官,並不算出賣。”小嘰覺得於武人品雖差,可也是條忠實的走狗,倒可一用。於是道:“於桑深明大義,可堪重用。”於武連連鞠躬,就差跪地磕頭,道:“多謝太君栽培,定效犬馬之勞。”
楊府被日本飛機炸壞了十幾間房子,院牆也倒塌十幾丈。楊義霖叫於武雇來工匠修繕,院內鋸錯斧鑿之聲不絕。楊義霖親自監工,修繕花銷巨大,楊心疼不已,不時罵幾句日本鬼子的八輩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