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走寧夏(1)(1 / 2)

一出銀川機場,天曠地遠,陽光敞亮,剛才還汗津津黏糊糊的胳膊,好像用幹沙子搓過一樣爽淨。人粥似的悶燠的北京給甩遠了,它追不上我了,眼下的空間突然無比的闊大。遠望沙磧漫漫,身邊人流熙攘,滿眼晃動著由大陸性氣候和風沙天氣釀造出來的一張張棕色的油性麵孔,滿耳交響著男女聲的“京蘭腔”——一種蘭州話與北京話嫁接後略帶沙音和塵土味兒的普通話,流行於甘寧青新廣大地麵,聽來頗覺親切。是不是因為要搞西部大開發了,這裏人說話的嗓門格外的大。

我知道,在一九五八年民族區域自治之前,寧夏是甘肅的一個專區。於是,作為離鄉多年的甘人,便忽然有歸家之感。然而,這是錯覺,一種卻認他鄉是故鄉的錯覺。寧夏這塊成吉思汗傾了全力五次才勉強攻下,且最終因之魂斷六盤山的地方,這片以紅枸杞、黃甘草、白灘羊、黑發菜馳名於世的塞上沃野,能沒有自己獨立而驕傲的曆史和現在麼?

寧夏文聯餘光慧女士坐著張賢亮主席的“藍鳥”來接我們。她說張主席慷慨得很,這車就讓你們用上幾天,他寧可步行數日。餘女士為人麻利,屬於西部那種辦事幹脆的女性。她順手遞我一張手寫的日程表,除了必要的文學活動,還安排了看賀蘭岩畫和中衛沙坡頭。她問我還有何要求,我沉吟了片刻說,能不能到固原看看?她說,從中衛到固原,要縱穿整個衛寧平原,路途遠,時間也緊,不過,隻要你不怕辛苦,非要去,也能去。

她自然無從知道我想去固原的來由。在我四五歲時就知道了固原這個名字,因為同院的小夥伴田田是固原人。田田的父母前後生過兩對龍鳳胎,生下了田田蘭蘭龍龍鳳鳳四兄妹,此事曾在蘭州廣為傳揚。田田是頭一對龍鳳胎中的男孩,女孩即是他的同胎妹妹蘭蘭,小時候我們昏天黑地玩在一起。可歎半個世紀了,田田那張質樸的臉,蘭蘭那翹得高高的小嘴,還有我在他家吃過的一頓鮮美的羊羔肉,竟還未從記憶中抹去,悲夫!

銀川變得美麗多了,平添了好多現代建築,習習晚風中徜徉於新擴建的“步行街”,有種身在高原的抬升之感,如踩高蹺一般。前些年我曾第一次匆匆到銀川,隻記得灰蒙蒙的天底下,矮平房密麻麻擠成一簇,隻有赫寶塔和承天寺塔一西一北高聳雲中,遂顯得塔愈高而房愈矮。不知那天是我心情不好,還是天陰得重,竟覺得銀川老城如一座蕭瑟的大村寨。我聽人說,昔日銀川民謠曰:“一個公園兩隻猴,一條馬路兩個樓,一個警察看兩頭。”極言其小而寒磣,現在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了。

銀川的得名,據說是因為這一帶屬堿性土壤,遠看白茫茫一片,故有此名。又一說是,古代銀川一帶盛產白銀,故而名之。這些說法都於史無證,被當地曆史學家推翻了。有記載的一則說法是,前秦符堅的驄馬城就在這一帶,驄馬是一種青白毛色相間而呈蔥白色的名貴駿馬,因符堅是氐族首領,而氐族語又呼驄馬為“乞銀”,故而放牧“乞銀”的地方就叫“乞銀城”,後來叫順了嘴就叫成銀川了。這種說法我看倒有幾分道理。一九二八年舊中國成立寧夏省,其時銀川也叫寧夏城,兩個名字重疊,叫起來不方便,需要改。後值蔣介石來寧夏,馬鴻逵召集社會賢達擬了“興中”、“懷遠”、“銀川”、“興慶”等幾個名字,請蔣挑選圈定。誰知馬鴻逵遞毛筆時手一抖,蔣沒有接住,掉到紙上,可巧就掉到銀川二字頭上。蔣很不高興地擺手說,勿圈了,勿圈了。遂隻得定為銀川,蔣也默認。這傳說確否,不得而知,但好玩得很。

那麼寧夏的名字的來曆呢?追溯起來,那可就是一部偉大的傳奇了。宋初,黨項羌李元昊確立西夏帝國並稱帝,版圖之大,氣焰之囂張,立國時間之久,為史所罕見。李元昊此人強項而英縱,似乎特別喜歡鬥氣兒。範仲淹懇求他,隻要答應不再使用“帝”字,他要什麼給什麼,滿足一切要求。李元昊並不買賬,偏要大用特用這個“帝”字,能把人氣暈。形勢對他不利時,他也假裝順從,自我蔑稱為“兀卒”,其實埋了釘子,後經人破譯,乃“吾祖”的諧音,對方回信若依此稱呼,即落入“我的爺爺”之陷阱。你說可惱不可惱?但宋朝硬是拿他沒辦法,因為他有強悍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