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實凝香(1)(2 / 3)

回頭下望,桓仁縣城就偎在山腳下。遠處有一片山的屏障,那叫五女山,山崖下有一道寒光在閃爍,那是渾河。渾河環擁著小城,整個地形頗似歐米茄手表的商標圖形。在我的印象裏,大約隻有柳州才是這樣的。桓仁這座山城,是著名的滿族自治縣,曆史甚悠久。我忽有所悟,是不是桓仁的古樸,淳厚,還有它的封閉,使之葆有更多的高情厚誼,古道熱腸,也才具備了產生李秋實這種當代奇人的土壤?總之,在這個早晨,李秋實墓顯得淒清而美麗。

四周安靜極了,隻有風。然而就在幾個月前,這山灣裏卻曾發生過一次撼天動地的葬禮。那些日子,桓仁大雪崩騰,道路阻斷,奇異的是到了李秋實出殯的一刻,大雪驟停,大風突止,一束陽光瀑布似的衝雲破霧而出,照臨桓仁大地。據目擊者說,雲隙間還有一片雲彩酷似鳳凰起舞的模樣,使在場者暗暗稱奇。我想,這恐怕是人們心象的外化和投射所致吧。

不用號召,不用發動,四鄉八寨的鄉親像接到統一號令一樣,齊刷刷地彙聚到縣城。靈車起動時,哭聲震野,哭倒在地的多是李秋實救助過的叫不上名字的窮人。人們哈著白氣,跺著腳,一個個加入送葬行列,還有人乘著東北特有的“蹦的”,“摩的”,跟在後頭,形成一條長長的河流。據說,葬禮過後多日,人們想她,哭她,談她的哀情不減。白雪下了一場又一場,通往墓地的腳印踩平了一層又一層,證明事後致祭的人還是很多。若不是親眼目睹,真不相信,幾個月下來,那花圈已層層淤積成一個垛子了。正像老百姓說的,整個過程,不是政府動員人民,而是人民感動了政府。人們談到後來,也許都不完全是在談李秋實了,而是在談他們心目中的一個理想。

我把這場葬禮視為一個動人的精神事件。別看它偶然地發生在遼東的偏遠小縣,借著李秋實之死而起,其實它的能量早蓄積在今天社會、人心的深層,厚積而薄發,終於衝破物化的冷硬外殼,發出了一聲聲呼喊。它呼喚的是仁愛,是傳統的寶貴的道德情感,是對生命的尊重,尤其是對人的尊重。它同時也在曲折地表達著憤懣,針對商品化時代普遍的冷漠無情和道德淪喪現象,針對我們文化中仁愛傳統逐漸被丟失的現象。我想,李秋實之死引發的波瀾離不開時代大背景,這個背景既包括改革開放的向上的時代主潮,也脫離不開信仰危機、道德滑坡、貪汙腐敗、金錢至上等等消極因素的襲擾。今天,市場法則在向一切領域無情滲透,豈止醫者與患者的關係,家庭,父子,夫妻,鄰裏,朋友,同事,上下級等各種各樣複雜的社會關係,哪一個能擺脫市場化的點染呢。不必諱言,物欲的膨脹,正在使人與人的關係趨向緊張化,冷漠化,交易化,枯寂化。但是,人類的仁愛、向善之心不絕,總要尋找它失去了的地盤和對象,因為人類是一種沒有愛就很難存活下去的生靈,越是傳統相對深厚地方,這反彈便越發激烈。我能感應到,桓仁的老百姓一直在尋覓一個可以托付他們道德理想和倫常情感的人物,一個可以溝通傳統與現實的人物,一個其自律能力足以對抗滾滾物欲的人。他們找到了,這就是李秋實。其實,這是對一種倫理價值的深情挽留,也是對一種偉大人文傳統的回眸。

在桓仁的幾天,我一直在思索著李秋實人格魅力的來源:座談會上,好多人控製不住地痛哭失聲,這是我親眼所見。喪事過去了多日,仍有不少不知名者從遠處趕來上墳、祭奠,這也是實情。這一切說明什麼呢?隻能說明,李秋實生前救助過的人確實很多。但更重要的是,人們並非出於一般性的感恩,酬謝,或一般意義上的尊重,惋惜,而是出於一種發自深心的不能釋然的傷悼情懷和對其崇高人格的由衷尊敬。

一位老人回憶說,幾十年前的一個雪夜,他開的汽車拋錨在草包廠附近的野地,正為無人接應而焦急,一個黑瘦的小丫頭突然出現了,告訴他附近有個地方可以打電話。但那種老式機子簡直沒法使,他急得直冒汗,小丫頭好像知道似的又出現了,告訴他先捂住話筒,使勁搖夠了再拿起來,就通了。

這黑瘦的小丫頭就是幼時的李秋實。這也是桓仁人對她最早的記憶。她為何隻身出現在城郊野外?她的家在哪裏?她的親人又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