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實凝香(1)(3 / 3)

她沒有家,也沒了親人,在這寒冷而饑餓的冬天,她隻能乞丐似的遊蕩在桓仁街頭。這種日子雖過得不很長,但她畢竟經曆過。她是真正的孤兒。老家在遼寧蓋縣,四歲時當礦工的父親死於工傷,十歲時母親又病餓而亡,留下孤苦伶仃的她,由蓋縣一路找到桓仁,來投奔一位叔伯哥哥。哥哥尚可,嫂子怎容得下這突然冒出來的“一張嘴”。打罵,虐待,用苦活折磨,不給飯吃,是免不了的。終於,小秋實流落街頭了。

她原名李秋石——石頭的石:她媽生了好幾個孩子,一個都沒留住,便給這惟一的女娃起名小石頭,希圖她命硬如石,好活下來。石又可念成“擔”的,頑劣兒童就叫她李秋旦,加以她長得黑,就又被人叫成李黑蛋了。名字的屈辱,曾讓小秋實掉淚,可她的屈辱何限於名字?有人清楚地記得,一九六0年嚴冬,桓仁街頭出現過一個叫黑蛋的女孩兒。縣民政局一位副局長發現了她,問她怎麼回事?她說,我犯錯誤了。問犯啥錯誤,她說“能吃”。局長苦笑了,“能吃也叫錯誤?”正好他手中有點權,便把小秋實安置到光榮院。李秋實終生感激黨和政府,同時也不忘這位副局長,視為改寫了她一生命運的人。

李秋實是在光榮院裏長大的。光榮院的生活影響了李秋實一生的精神生活。一群幾乎一無所有的人組成的群體,有種天然的豁達,淡泊,互助精神。此地的光榮院並非一般的養老院或敬老院,而是專門收留殘廢軍人,烈士遺孀或其父母,以及一些有功而無家可歸者的地方。大都是些革命功臣,漂泊之人。進了光榮院,小秋實能吃上飯了,再也沒氣受了,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相濡以沫的真誠友愛。她與老人們處得尤其好,興許她從他們身上體驗到了未及體驗的父愛和母愛,而他們則視她為女兒甚或孫女。沒人要求她幹活,她卻玩命似的幹,渾身有股使不完的勁兒,不讓她幹反而難受。洗頭,喂飯,搔癢,端屎端尿,用手接痰,這些活她全都幹過,她甚至為一個老人導過尿。知情者回憶說,這孩子仁義得出奇,為了救人不知什麼叫害羞。

來自沙漠的人渴望甘泉,饑腸轆轆的人夢想飽餐,受夠了冷嘲和侮辱的人,最珍惜愛與被愛,隻消一點愛即可使之淚水漣漣。也許童年記憶太慘痛了,也許光榮院的厚愛太暖人了,一冷一熱的反差,激起了李秋實強烈的奉獻熱情和實幹精神。她是以廣義的人民為家園、為父母的,她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私有觀念和小家庭財產觀念都很淡。比如,作為孤兒,她曾得到縣民政部門發給的一雙翻毛皮包頭棉鞋。不料,女同學邵立姝無意地隨口說,我弟弟可喜歡你這樣兒的棉鞋了。第二天李秋實就脫下這雙新鞋,包好了送給邵的弟弟。她並非為了討好誰,隻是覺得小弟弟的心願最重要,怎能不讓小弟高興一回呢。就因為這件事,邵一生都信任李秋實,她們成了終生好友。座談會上,提起這雙鞋,邵又低頭哭了,半天仰不起臉。李秋實多次說過,我是孤兒,是共產黨撿了我一條命,是人民用一分錢、一分錢培養的我,我就是給人民再打兩輩子工,也還不上這份情。她在日記裏寫道,人都說我是“工作狂”,“有癮”,是啊,我得的是“職業精神病”。應該說,這些話確是她的肺腑之言。李秋實的小家我是看過的,一進那狹窄的樓道就覺得別扭,入得門來,除了一隻大沙發,沒一樣值錢東西。李去世已多日,家中仍無收拾過的痕跡,略顯淩亂,可以想見李生前的忙碌。我相信,一切是原來樣子,不是故意做出來給人看的。

李秋實先被保送到本溪衛校學醫。衛校一畢業,她就要求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那年月的青年都那樣,何況李秋實。於是她來到了號稱“遼寧屋脊”的八裏甸子老禿嶺。這地方窮得叮當響,都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了,還有不少是全家蓋一條被子,輪流穿一條褲子。近親結婚普遍,地方性大骨節病流行,村裏有不少目光呆滯的弱智兒,癡呆兒。這裏的人們沒有洗澡習慣,生了病,隻信跳大神的,或當眾吃香喝灰的。當地人回憶說,那時的李秋實身單力薄,卻不遺餘力地宣傳移風易俗。她走路腳下生風,辦事節奏極快,說話幹脆利落。座談會上有位發言者說,自打李秋實進山來,娘兒們鬧暴動啦,什麼男女都一樣,不準打老婆,講衛生光榮,不洗不準上坑,近親不能結婚等等,講起來總是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