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李秋實本人還沒結婚,卻遇到過一件婚姻糾紛案:當地有個俊俏姑娘,已有了相好的,但父母為給她弟弟娶親,急需用錢,硬是把她許配給一個殘疾人。姑娘痛不欲生,誓死不嫁。在貧窮山村,此類悲劇原屬屢見不鮮。這次鬧到最後,總算有了一線希望,對方承諾:不嫁也可以,但限三天內必須歸還二百塊彩禮錢。那時籌措二百塊比登天還難,實際等於絕了姑娘的路。姑娘多方求人未果,急了,萬般無奈下猛然想起了李秋實醫生。李一聽自然很氣憤,卻照樣湊不起這筆大數,但她天生有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韌勁兒,楞是奔波了三天,費無數口舌,湊夠了數,解了姑娘的燃眉之急。
對李秋實來說,至少在早期,並無明確的“做好事”意識,她這樣地活著,也就這樣地做著。細數起來,她做的好事都非常小。六河鄉一位耳廓軟骨膜炎的女患者,把病耽誤了,越來越重,再不抓緊治耳朵怕就保不住了。可她住的遠,那年月生產隊又不準輕易歇工,咋辦?李秋實說,那你每天早晨六點來,我也六點鍾趕到醫院,咱倆都起個早兒吧。有個小患者,因無人陪著,又沒錢,一直挺著,挺了好久。李秋實就想,不就幾十裏山路嗎,我利用星期天跑一趟去做了手術不就行了嗎,結果用二元錢解決了問題。又有一次,為了搶救一個孩子,李接到通知,火速從住地小跑著趕到醫院,忙活了幾小時,孩子脫險了。這時孩子的母親偶一低頭,發現了李秋實光腳丫子穿雙舊布鞋。多冷的天哪。這位母親刷地就淚流滿麵了。感動,從來都不是主觀努力的結果,總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感動了別人或被別人感動。
這種事事替別人著想的品性,由於其無私性,在緊急關頭,就有可能轉化為一種大智大勇。也許下麵這件事算她平生幹的一件最具新聞價值的事了:一九七三年七月的一天,雅河鄉朝鮮族四歲的小姑娘樸永梅不慎將一大顆芸豆粒吞下,頓時憋得嘴唇青紫。趕忙送往縣醫院,到達時已是呼吸困難,命如懸絲了。轉診肯定來不及了。那怎麼辦?當時的桓仁縣醫院尚無一人做過氣管切開手術。李秋實顧不了那麼多,她隻有一個念頭:救命要緊!於是自作決定,毅然動刀了!經過一番驚險,芸豆粒終於取出,孩子得救了,而桓仁第一例氣管切開手術也在不經意中成功了,曆史空白就此填補。當年,還不甚出名的評書演員田連元,根據此事創作了評書《新的采訪》,著實在東三省轟動過一陣子。我今天稱頌這件事,絲毫沒有提倡反科學的蠻幹的意思,隻是肯定李秋實在緊急關頭的果敢。她本人其實清醒得很,事後趕緊補課,反複實踐,到沈醫大進修,終於成為這方麵的專家,平生完成了高難度“切開”手術十三例。追溯起來,最早激發她苦練此項技術的動因,實與鄉下孩子隨時會遇此危險有關。
三
人們都說,李秋實做的好事像天上的星星,數也數不清。人們這樣講著的時候,我卻心存疑惑:她做好事為了啥?是為做好事而做好事嗎?是為保住模範的頭銜嗎,是把自己變成一架專門做好事的機器嗎?抑或,隻是為了維持一種可憐的虛榮?須知,她是連續九屆的先進工作者、勞模,優秀黨員,這光榮從文革一直貫穿到今天,幾乎從未中斷。在那個全民族迷狂的年代,是不能排除某種異化,扭曲,或者迎合的成分的。這有時並不說明本人品質如何,而是風氣和時尚使然。我不敢說李秋實沒一點拚力做好事以維持榮譽的造作,虛榮,但就我的訪問所及,我發現她的行為主要還是源於一種內心的需求。她煥發的是真實的激情,不幫人就覺得活得沒勁,沒意義,失去了對象。她不是那種恩賜施舍型的,也不是那種為做而做表演型的,她是出於一種善良人性的自然流露,一種不計回報和不追求轟動效應的行為,於是呈現著質樸和自然的特色。這正是她最可愛的地方。她有時覺得自己很強大,具有強大的愛的能力,從小接受了那麼多愛,把它們貯存起來,像水庫的蓄水,隨時準備釋放。仁者愛人,李秋實是仁者之花,愛人是她一生行為的主要驅動力,對此,她未必理性地自覺,但始終實踐著。惟其如此,她才會在不經意間幫了許多人,而人們也才會那樣真心地懷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