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末日為妖 第三十五章 終成殤(2 / 3)

他失神地重複著這句話,思緒不知飄向了何處,他的腦子亂如繁絮,隱約有無數的鏡子照著他,可那一麵麵的鏡子裏映出來的卻不止他一個人的身影,紛紛雜雜的,有範增的一裘黑衣,有範淩的一抹紅裙,隻是那黑衣和紅裙的主人卻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再也看不清楚。張尋的頭“嗡”的一聲響,所有的鏡子倏地炸開,雪花般的碎片在他的腦海中起起落落,再也拚不出完整的畫麵,他緊抱著頭顱,痛苦地嘶吼著,像是想要把頭給擠扁。

“我……我今天是……”張尋咬牙切齒,神態癲狂,“是來負荊請罪的……”他忽地抬起頭,眼中黑睛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的灰白,“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不!!不……不是這樣的……”

範淩看著他,心中說不出的滋味,是恨麼?應該是的吧,可是為何還隱隱作痛呢?那是可憐?不,她咬了咬牙,這樣的人不值得可憐!可是……她又猶疑了,眉頭微蹙,他的樣子真的很痛苦……

“哈哈哈哈……”張尋歇斯底裏地笑了起來,狂放的笑聲響徹天宇。聲聲唳鳴中,掉隊的大雁從空中的一角劃過,飛向溫暖的南方。

張尋停了笑,望著空中的大雁,軟綿綿地跪了下來。

“師父!”

竹林中,薑杜帶著衛笠飛奔而出,跪倒在張尋身旁。

張尋那高昂著的頭再也不曾低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著天邊大雁離去的方向。他緊握的右手鬆開了,一截串著紅線的香榆木掉落出來。半生飄搖的一代宗師就這樣溘然長逝,終不複往日音容。

“師父……師父……嗚……”薑杜泣不成聲,他把張尋的身體放平,伸手去拿那截香榆木。

“哧!”一道疾風擊退了薑杜和衛笠,範淩一個大步從湖麵上踏了過來,薑杜被擊開十丈遠,卻無力反擊,躺在地上大聲哭泣著,感覺天空未曾有過的昏暗。衛笠掙紮著起身,攙著薑杜,帶著苦音:“師父……師祖他老人家……師父……”

範淩背對著薑杜,扶起張尋,拿起了香榆木。木質已經有些發黑了,想是經人多年摩挲的結果,但上麵的字跡尚還清晰,那是一個飄逸“萇”字,分明可見的是這一個字出自兩個人的手筆。

範淩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可當這隻掛墜出現在她眼前,那些酸澀的回憶再次湧上心頭。掛墜上的“萇”字是兩個年輕人分別從自己的姓氏裏取了一部分組合在一起的,刻在了兩截香榆木上,範淩總是記得她刻下草字頭時心中的歡欣,當張尋在草字頭下刻上“長”字時,那蕩在心頭的歡欣更濃,濃成了化不開的蜜。可她在遭到張尋拒絕後,拋向心中的大把的鹽蓋過了蜜,一瞬間心如死灰的她把這隻掛墜扔進了山澗。他後來親自下山把這隻掛墜找回來了麼?一定費了不少力氣吧?範淩心想。

她猶豫了一下,解開張尋的前襟,不出所料,另一隻掛墜係在他的脖子上,那上麵也是個“萇”字,不同的是這隻掛墜上草字頭是張尋寫的,而“長”字則出自範淩的手筆。想到這麼多年來,張尋一直把她貼在前胸,範淩原本就有些酸楚的鼻子變得刺痛,淚水一下子淹了過來。淚眼婆娑的她猛地掙下了張尋脖子上的那隻掛墜,兩隻掛墜纏繞在一起,彼此的紅線纏得像一團亂麻。範淩與張尋的右掌合在一起,十指相扣,緊緊地握住再也分不開的兩隻掛墜,一時間聲淚俱下。

“你是他的徒弟?”哭了許久的範淩突然問道。

“是……”薑杜雙眼猩紅,聲音嘶啞。

“剛才我們的談話你都聽到了?”

“是……”薑杜還在小聲啜泣著。

“你走吧,我會替你葬了他。”範淩蒼涼的背佝僂起來。

“可是……”

“沒什麼可是,”範淩打斷了薑杜,輕撫著張尋尚有餘溫的臉龐,“他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他離開我這麼久,從現在起,我要讓他一刻不停地陪著我,直到我死去。在這期間,我不想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包括你!什麼時候你看竹林外的墓碑多了兩座,什麼時候你就可以來祭拜了。”

“這……請前輩賜晚輩一件師父的遺物,好讓晚輩為師父立個長生牌,讓晚輩能時常拜祭他老人家。”

“不行!!”範淩大喊,“他是我的!他是完完整整屬於我的!我不允許任何人帶走他!不允許任何人!”

範淩抱起張尋,如驚弓之鳥一般飛回竹樓,她不安地回望,怕薑杜搶走了她心愛的寶貝。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隔著一湖秋水,範淩朝薑杜大聲叫嚷著,竹樓漸行漸遠,向著湖的另一邊緩緩駛去。視線已然模糊,可薑杜卻似乎仍然能看見範淩那雙慌亂之中沒有焦點的眼睛。他跪了下去,重重地叩了三個頭:“師父,願南去的雁兒與你同行,徒兒走了,以後會常來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