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想死太容易了,你現在就去!我穆如槊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給我滾,給我滾!”母親上前死死拉住他:“你瘋了,孩子他已經這樣了!”“我的兄長,在戰場上被火熏瞎了雙眼,百千的敵軍圍著他,他也是站著死的!”穆如槊暴吼著,指向穆如寒江,“你要死,也去給我死出個樣來,去和誇父族作戰而死吧,不要讓我看見你被嚇死在這裏。”穆如寒江心中憤怨交織,他索著猛得向洞外風雪中衝去。父親的聲音仍響在耳後:“誰也不許攔他!”6穆如寒江奔出冰城,在嚴寒中跌撞,他隻能憑冰麵在月光下的反射判斷眼前是平地還是裂口,但他不想再回頭,父親為將作得太久了,他的眼裏,所有人都是士兵,天生就該服從命令的衝上去戰死,卻忘了他是自己的兒子,這是一場沒有意義的戰爭,可他仍然希望自己的兒子去象英雄一樣死,而不在乎他心中有多麼煎熬。
殤州的夜晚,連厚厚皮毛的巨熊也不敢走出冰穴,穆如寒江一直奔跑著,他知道一停下就意味著凍死。而他也清楚,自己是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可他終於是力竭了,摔倒在冰麵上。他翻過身來,眼前卻幻化著奇異的色彩,象光在冰麵上遊動。
他慢慢才想明白,那是天空的星辰光縵,那些巨大的星辰飄浮在天空中,扯著幾萬萬裏長的飄帶,它們是光和塵組成,有著各種的顏色。隻有殤州這樣純淨無雲的天空,才能看到星空的全貌。這麼壯美。
他就要死了,他死後,會溶入到星空中去嗎。
少年神智漸漸的模糊,仿佛身體正在消失。不知過了多久,卻有一種聲音在他耳邊輕響著,仿佛冰塊相擊般的清脆,越來越清晰,從遠而來。
穆如寒江一下坐了起來,那是馬蹄聲!是父親來找他了?但少年立刻想到這不可能。沒有任何一匹馬被送到北陸的殤州,殤州是沒有馬的!可那分明是馬蹄聲,穆如寒江在馬背上長大,他怎麼會聽錯。
聲音越來越近,突然一聲長嘶,穆如寒江看見一個銀白色的影子從自己的身邊躍了過去,它身周裹著濃烈的光焰,他感到一股熱潮撲麵而來。那是什麼?可是那個影子那樣的快,它瞬間就要遠逝在冰麵上。穆如寒江急得大喊:“你等一等!”那影子竟真的慢了下來,它轉身回頭,望了望穆如寒江,又嘶鳴一聲,繼續奔去了。
穆如寒江這時已顧不得絕望,這發現震動著他,讓他重新有了力氣,他又堅持著向前追去。
不知行了多久,穆如寒江聽到一些古怪的聲音,那聲音長而宏大,震撼著冰麵,卻象是從地下升上天空。他很快發現,那是冰下的巨大水柱直射向高空的聲音,它們隔一段時間就噴發一次,有許多眼,分布在眼前無際的冰原上,水柱是滾燙的,帶著白汽,但噴到高空中,落下來時已被寒冷凝結成許多巨大的冰塊。他越向前走,這些冰塊就越密集的落在他四周,帶著尖利的呼嘯,把冰麵砸出裂痕。但穆如寒江卻已不再懼怕死亡,他徑顧的向前走去,而腳下的冰麵也變得越來越薄,還有無數的裂縫,冒出熾熱的汽。穆如寒江看不見路,他幹脆閉上眼睛,隻照了心中的直線向前,不論到將來的是什麼。
突然眼前的冰麵裂開了,冰塊向空中飛散,這回衝出來的不是熱汽,而是一個巨大的人影。他在穆如寒江麵前越升越高,直到遮蔽了星空。
“喔什空卡!”穆如寒江感到自己正在空中升起,那巨大的聲音從高空而來,卻越來越近。很快,他能感到那如疾風般的呼吸。
“不怕死?”這一句問話卻用的是人族的語言。“來到這裏。”穆如寒江搖搖頭。
“一定會死,因為——踏足了——我們的大地。”誇父巨人的語言簡短卻如重錘直落。
“我們隻是想建起一座城!”穆如寒江大聲喊。
“有第一座,就會有——第二座!”“那又怎麼樣!”穆如寒江憤怒的喊,“你也殺了我們那麼多人,隻要你殺不完,我們就會把城建起來!”誇父族巨人仰天大笑,他的聲音幾乎要把天上的星辰也震落下來了。
“永遠不會有——人族的城市。等其他部族的戰士——十天後進攻冰城。這次——不留任何活者,要讓——你們——永遠放棄踏足殤州的希望。”那巨手把穆如寒江拋在冰山上,大步離去。
穆如寒江突然明白,他和他的家族,這殤州上的所有人,隻有十天的時間了。
7巨大的木架在穆如族男子的號子聲中慢慢聳起,巨冰被運上城頭。
一旁的舊城民們木然的看著這一切,不知這麼做有何意義。人族花一個月時間建起的,誇父族一瞬裏就能毀去,隻有放棄建城,才能換來活下去的希望。
“都去建城!”穆如族的男子喊著。
“怎麼了?穆如世家的將軍們?”一老者冷笑著,“你們現在和我們一樣是奴隸了。這座城是不可能建起來的,一開始建設,巨人們就會來到這裏,踏平新建的一切,殺死所有的精壯。我在這四十年了,曆年被送到這裏來的囚徒民夫,加起來有幾十萬了,可現在呢?他們在哪兒呢?你們也會消失的,不過我不想白費力氣。”“動搖軍心者,軍法處置。”穆如槊說。
老者頭顱上冒出血花,他倒在地上。周圍的人驚叫起來。
穆如槊站上高大的冰塊,大聲喊著:“你們不敢戰鬥,相信了強者不可戰勝,那麼,我就用強者的法則來製約你們!你們以為不建城,就能多活幾天,那麼現在我告訴你們,不建城的人,就會立刻死!”“混蛋!你還指望著建起城來向皇帝邀功回到東陸去嗎?”有人跳起來,“別想了,你們回不去,大家都會死在這兒。”“也許是這樣,但是奮戰的,還可能活著,等死的,不會有任何希望!他們連墓牌也不配有!”穆如槊喊:“少廢話!都給我上城!這是戰爭!這是軍令!”這是戰爭?這句話震動了冰城中所有的人。他們並不是流放者,不是等死的人,而是一群士兵麼?原來除了在冰洞中等著饑寒而死,等著被誇父巨人找出來摔死,還有另外一種死法,就是作戰到死。
8穆如寒江發現自己站在一塊極大的冰麵上,這決不是回家的路。
想到若從空中俯視,這冰原本來應該是方圓千裏的巨大湖海,他就驚歎於那種無可抗拒的力量。
穿過溫泉地帶時,他取了些熱水凝成一塊冰板,使他可以在平坦的冰麵上滑行,省去了許多的力氣,溫泉融化了冰雪,露出的黑色沙泥上生長著奇怪的菇類,他也不顧是否有毒,拿來吃了,緩解腹中的饑餓。
眼睛紅腫刺痛,一直在流淚,但這反而讓他能在擦拭淚水的間隙看得清楚一些,雖然淚水幾乎要在臉上結成冰殼了。
這時,他看見遠處有一條痕跡,橫越了整個冰海。
他走上前,看著那在千萬年的堅冰上刻出的痕跡。
那是馬蹄的印跡。
可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在連斧鑿都難以打出白印的古寒冰上印出足跡呢?穆如寒江沿著足跡一直向前走去。直到他站在一堵不見頭尾的冰牆之前,那象是眼前的整個冰原突然裂開升起了百丈。隻有一條豎直的裂口,通向冰原的深處。
他沒有思索,向裂口中滑去。數裏後,他突然發現冰麵開始傾斜向下,冰板越滑越快,他明白,若是衝下坡去,再想攀回來可就難了。但那條始終伴行的足跡卻使他願意冒一切風險。
冰麵越來越陡斜,冰板疾衝直下,穆如寒江不得不緊緊抓著它以免滑落,手指已經要凍的沒有知覺了。他看見頭頂的天空已經被冰層所取代,然後越來越暗,他正在深入古冰層的地下中心。
當一切都變得黑暗,他已經來到了巨大的冰層之下,連光也再也透不進來。穆如寒江心中也空蕩蕩一片,他什麼都不去想,沒有恐懼,沒有期待,隻等著改變的到來。
終於,當的一響冰板衝到了平地上,它接著向前滑去,前方有光芒漸漸亮了起來,最後一團光刺痛了穆如寒江的眼睛,也使他無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在這地下的冰湖邊,有一片馬群。
那不是普通的馬,它們的足上生騰著炫目的火焰,所立足的地方,冰麵就漸化為水,這些融水彙入了它們身邊的巨大冰湖,而這地下冰層,正被這無數奔躍的火光所照亮著。
穆如寒江坐下來,靜靜的看著馬群。它們是如此美麗,宛若天神,而這裏溫暖如春,湖邊生長著青茸與奇菌。他終於明白了自己不惜一切所要尋找的是什麼,是生存的奇跡。如果有一種力量能把殤州變得肅殺極寒,那麼也必然會有一種生命能無視這種力量。他終於找到了。
如果族人們來到這裏,他們就能活下去,而且有了馬與火焰,殤州冰原再也阻擋不了他們的腳步!但馬群突然變得騷動起來,它們開始向湖中躍去。
它們要逃走嗎?穆如寒江的心一下揪緊了。如果它們離去,這裏會重新變得寒冷死寂。穆如寒江站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在尋找頭馬的蹤跡!征服了它,就能征服整個馬群。
穆如寒江終於看見了它,它立在馬群的邊緣,高大雪白,四蹄的火焰向四周噴射著光環,在冰麵折射下,宛如神獸。它不象普通馬群的頭馬那樣領著馬群奔走,而是站在那裏,象是準備最後一個離開。
穆如寒江撕開衣裳,綁成繩套,慢慢移向它。它也看見了穆如寒江,但它高傲的站著,相信這異類沒有力量捕捉到它,仍在等著幼馬們奔過它的身邊彙入馬群的中央。
穆如寒江移到離它十數尺時,突然跳上冰板,疾滑過去。那頭馬一愣,發足要奔開,但是橫在前麵的馬群使它無法疾奔,穆如寒江眼見滑近,猛的把手中套索甩了出去,但那馬靈活一閃,套索落空了。
前路被馬群擋住,那頭馬轉身向穆如寒江衝來,四蹄噴湧火焰象是要踏碎他似的。穆如寒江知道自己最後的機會到了,他猛得向前一躥,雙腳向前,在冰麵上滑迎而去,這時那頭馬高高的躍起來,從他頭頂躍過,穆如寒江在滑向馬肚下的那一瞬,把套索拋了起來,頭馬正好撞入其中。
接下來的事穆如寒江做過許多遍,他平日裏正以馴服烈馬為樂,他緊一拉那繩索,一借力就在冰麵上彈了起來,翻向馬背,但這神奇駿馬的靈活超過了他的想象,它向旁一躍,穆如寒江就摔落下去,肘重重撞在冰上,讓他懷疑自己的手骨要斷了,左手一時失去了知覺,那套索從手中滑開了。穆如寒江用右手緊緊抓住繩索,在冰麵上被拖行,在湖邊的冰岩上碰撞著。
“不能放手……不能放手……”渾身的劇痛使他發抖,他能看見自己的身後拖出一條長長血痕。但他知道,自己右手中握的,正是自己和自己全族唯一的希望。
頭馬正移入馬群,無數馬蹄在他身邊飛閃而過,他隨時都會被踏碎。而馬群正向冰湖奔去,如果落入湖中,他現在的傷勢幾乎無法讓自己浮起來。
繩索終於離開了穆如寒江的手中,向遠處飛速離去。所有的希望,正都隨著這繩索遠逝而去。
“不!”穆如寒江大吼了起來,他突然從地上一個翻身彈了起來,縱得如此之高,象豹子躍騰在空中,他跳上了身邊奔過的一匹踏火駒,緊緊的抱住它的脖子,向頭馬追去。
“我一定要捉到你!”少年狂吼著。
9誇父族的影子在遠處的冰麵上出現了,慢慢移來,象沉默的死神。當他們走近時,就意味著崩塌與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