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琴一邊叫罵著一邊砸著窗戶。“咚、咚、咚……哐！”木板終於被砸爛，連帶著撞碎了外層的玻璃，一縷陽光透射進來。
倫琴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大哭，她哭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和無力，哭她所剩無幾的時間，哭這個日日白晝的世界卻還是照不亮林子光的心。
“你……是你麼？”
倫琴抬眼看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站在臥室的門口。成日憋悶在床上使她的臉色蠟黃皮膚下垂，就像一具行走的屍體。倫琴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她也顧不得擦掉，隻是走上前深情地擁住這個女人，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溫柔地連聲說：
“別怕，是我，是我，我回來了。以後就換我來保護您，好不好……”
而心事重重的李柏輝，則懷揣著那些資料漫無目的地行走。現在的他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白軍所謂的抗癌新藥就是他一直致力研究的“賽弗”計劃。可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輕鬆，心中隱隱的不安告訴他，今晚將是個不尋常的夜晚。
自從這次越獄造成失憶後，李柏輝對過去七年的印象一直很淡很淡。他的記憶好比是實驗室裏擺放藥品的架子，按著時間的先後規規矩矩地碼上許多的瓶子，瓶子上則有他自己貼上的標簽。而這七年的牢獄生活，則是一個空瓶子，他隻能依靠標簽上簡單的說明去告訴自己，原來曾有過這樣一段生活。而具體的呢？他是如何度過每一天的？他是心甘情願地在監牢裏荒度人生麼？他都不得而知。
李柏輝也努力嚐試過去尋回這部分記憶，可每每有了這個念頭，他就會夢到那間冰冷的手術室或者是一場毫無頭緒的車禍。漸漸地，他放棄了。畢竟對他而言，失去了這七年，似乎一切也都沒有改變。
他隻希望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軌上去。如往常一般，白天去實驗室立項目、做研究，晚上回來和自己深愛的妻子談天說地，暢想一下未來。又或許多年之後，他們會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男孩子呢就叫做冬冬，女孩子就叫童童……
李柏輝信馬由韁地幻想著自由以後的生活，竟不自覺地走到了自家的門口。
原來在李家布控的人馬早就被撤回了。因為李柏輝總是能夠高調出現在各種毫無關聯的場合，警方也就放棄了費力不討好的守株待兔。現在院子裏隻剩下陳蓉自己。她依舊坐在那兒剪玫瑰，留給門口一個優雅的背影。
李柏輝推開院門，他努了努嘴想要叫她，卻沒能夠發出聲音。李柏輝笑自己，竟然連自己的老婆都不敢招呼了。他頓了一頓，調整呼吸又嚐試了一次：“蓉蓉……”
陳蓉沒有回頭，“哢嚓”，剪著花枝，這一下，卻不小心劃著了手指。鮮紅色的血珠從白皙的手指上冒出來。
李柏輝趕緊上前，抓過蓉蓉的手指把淤血擠出來，然後拉她進屋。屋子裏一切如舊，李柏輝很快就找到了醫藥箱，他給陳蓉的小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
整個過程，陳蓉一句話也沒有說，隨李柏輝怎麼擺弄，不主動配合但是也不反抗，就像一個牽線木偶。
“蓉蓉，對不起……”李柏輝握著陳蓉纖細的雙手，心裏很不是滋味。以前的陳蓉是自己工作上的得力助手。那時候陳蓉總是窩在實驗室裏忙，雙手被捂得很白，但是指肚有長年實驗工作留下的老繭，掌心還時常因受輕度腐蝕而爆皮；而現在這雙手，老繭長在虎口周圍和食指上，是常年握剪子的結果；手不再爆皮了，卻出現了很多細細密密的小孔。李柏輝輕輕摩挲著陳蓉的手掌，然後親昵地把這一雙手貼在麵頰上。
陳蓉如被電擊了一般，急忙抽回了手，慌亂地站了起來：
“你該走了，該走了，他們可能……可能就在外麵等著抓你……”
“蓉蓉，你不用擔心，你看著我。我保證，過了今晚，我們就能回到過去。”
“柏輝，”陳蓉終於肯開口叫他的名字：“你說兜兜轉轉回到原點，雖然看上去還是最初那個位置，可是一切真的還能一樣麼？”
“能，一定可以！你還記得麼，那時候我們一起研究放射性癌症治療方案，一起奮鬥在手術室裏不分晝夜地工作。我專注於課題研究，你細心地幫忙記錄數據、分析整合，那時候，我們的組合讓所有人欣羨不已！那些懷揣抱負、廢寢忘食的日子你都忘了麼？”
“那些抱負是你的，不是我的。我也有自己感興趣的課題，可是我都放棄了，我甘做你身邊的一個實驗員，去配合你實現你的理想。結果呢？”
“蓉蓉，怎麼會……”
“我不抱怨、不難過，我默默站在你希望我承擔的位置上。等待某一天你知道回過頭看看我。可‘賽弗計劃’已經讓你連自己都看不清了……”
“我……”
“可是，柏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到，我一時疏忽記錯數據，會讓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我也有錯。如果當初那個孩子來到我麵前的時候，我就坦誠地麵對她、麵對自己，那也就不會這樣。不管是不是那個數據的錯，結果都一樣，‘賽弗計劃’失敗了，它不能夠用於人體，它的治療效果那麼微小，可危險性那麼大！我像鴕鳥一樣，出現問題隻會把頭埋在土裏，自欺欺人，繼續執念於自己的錯誤……假如，假如我早點直麵這一切，假如我……”
陳蓉捧起李柏輝的臉。她久久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承載著她一生喜怒哀樂的男人，她告訴他也告訴自己：“很多個假如都擦身而過，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我們。事已至此，我不難過。以前我默默等你，以後，我還會等下去。你一定要讓我等到。”
陳蓉的眼淚像是亂了線的珍珠，散落一地。
李柏輝啞口無言。
陳蓉把頭埋在了李柏輝堅實的臂彎裏。這是這個堅強的女人唯一一次在自己麵前袒露她心底的一切。李柏輝一直以為，陳蓉為自己驕傲，欣賞自己在化學和醫學研究上表現出的瘋狂與專注。可他從沒思考過，同為化學係高材生出身的陳蓉，有沒有自己的願望和追求，會不會需要陪伴，會不會在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感到難過。
自己總喜歡尋找一個唯一性的答案，總覺得但凡存在於物質世界中的事物，總會有科學理性的結構和相互作用，可以按照規則去分解和組合。可這五天以來，太多的無解讓李柏輝有些恍惚：
今晚到底會是一個結束，還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