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這麼一說破,戰關東地手就停不下去。他在衣襟的襻扣疙瘩上摸了摸,說,“是個便宜我聽說,該占地便宜就得占。”
“便宜可不是那麼好占的。”胡二說,“剛才我到山外邊轉了那麼一圈,想找點便宜,結果當真找到一個戰關東見了,一定會喜歡。”
“噢?”
胡二叫了聲,“帶上來!”
幾個巡山的土匪在外頭聽見了,推推搡搡把一個人擁進來。大家借著火燭一看,竟然是給胡二瞧過病的那個野郎中。搶眼的是,這次他沒有帶藥箱他一身日本軍官打扮,沒地方背那藥箱。
戰關東一下子愣住了:你?!
除了字匠和胡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這小子居然是鬼子?
戰關東劈胸一把扯住字匠,“怎麼回事?當初你可沒跟我說,會有小鬼子摻和進來。”
字匠一張臉變得慘白,他嘴角吐出一點白沫。猛然抽出匕首,向戰關東狠狠紮去。戰關東冷冷一笑,一把攥住字匠細瘦的手腕,用力一翻,那匕首就倒轉過來,深深刺入字匠肚腹,再左右一攪,字匠大叫一聲。嘴裏噴出血來,捂住肚子跪倒在地。
戰關東一腳踢翻字匠,紅著眼大步朝郎中走過去,“你們合起夥兒來,整得我好苦。早覺得你不地道,差一點兒就被你害了,差一點兒就當了日本人地走狗!”
“留個活口,”老北風一擺手。 叫住戰關東,“先別廢他!”
四梁八柱一時發起恨來,想一想因為貪心地份上。被字匠說動,險些被日本人利用,壞了氣節。那怒火刮刮雜雜就燒起來,圍住郎中一頓拳打腳踢。
老北風知道氣盛之下,攔不住眾人地火頭,就轉臉問胡二,“老九,快說說情況。”
“姓胡地謹遵當家的旨意,”胡二說,“給北風爺看家護院!”胡二打住話頭,直愣愣看住老北風。
老北風一看,知道胡二聽見那天那句難聽的話,挑理了,於是擺擺手,“老九,那天是我的不是,過了今天這一關,我虧待不了你。”
“我姓胡的謹遵當家的旨意,”胡二雙手一抱拳,“給北風爺出力。托北風爺的福,我腿腳好利索了,出門一看,嗬!弟兄們都沾北風爺地光,猛吃海喝,連個放哨值更的都沒有,我一想這不成。”
胡二又打住話頭,老北風聽得著急,一把抓住胡二的手,“對,這可不成!”
胡二點點頭,接著說,“我挨了蛇咬,出門一看,自己這兩條腿不會走路了,一抬腳就跟那條蛇一樣扭來扭去,渾身刺癢的不自在。我一想這不對啊,像是蛇要蛻皮的光景”
老北風一跺腳,“老九,你揀要緊地說!”
四梁八柱打人打得累了,聽胡二說得精彩,就摞下被打得半死的郎中,豎起耳朵轉過臉,聽胡二扯淡。
“托北風爺的洪福!”胡二大著嗓門看向眾人,“我胡二今晚學會了蛇行術,滿山遍野唰唰地遊走,一點兒聲音都不出,我和我的影子從沒分過家,我到過地地方,風不吹草不動,誰也發現不了。然後,我就瞧見了這個人!”
胡二動作很大,誇張地一甩胳膊,指著爬在地上的郎中。
“然後呢?”四梁八柱紛紛催促。
“說了這麼多話,我口渴得厲害。”胡二卻又刹了閘,看看戰關東,說,“大哥,有薄酒給老九倒一碗,行不?”
戰關東二話不說,提起酒壇子。咚咚咚滿滿倒上一海碗,雙手端了,遞給胡二。胡二點點頭,雙手接過,聞了聞,讚道,“好酒!”
這酒他卻一口沒喝,原樣端到老北風麵前。“當家的,戰關東給你老陪不是了。”胡二說,“他一時受奸人蒙蔽,中了詭計,還好沒鬧出大亂子。當家的大人大量,要是能不計前嫌,容得下戰關東這樣一號人物,就請幹了他端來的這碗烈酒!”
四梁八柱一聽。胡二這是在替戰關東求情啊。老北風這碗酒喝不喝,不止關係到戰關東,更牽扯到四梁八柱,牽扯到這個綹子的前景。老北風冷眼看看四梁八柱,冷眼看看戰關東。看得戰關東跟四梁八柱都低了頭,老北風這才沉聲說道,“這碗酒太烈,本來我是不大想喝。可是既然是老九的麵子。我幹了它!”
老北風說完話,接過海碗,一飲而盡,烈酒淋淋漓漓灑了一身。胡二遞過去一個眼色,四梁八柱會意,插簽的搶先跪倒,其餘地人緊跟著,戰關東最後一個。紛紛跪倒一片,“謝當家的海量!”
老北風喝幹了酒,抹抹嘴,把碗一摔,仰天大笑。一場火並就隨著那笑聲,和海碗的破碎聲,漸漸消弭於無形。
眾人站起身來,圍到胡二身邊。聽他接著說。胡二講得繪聲繪色。一捋袖子,“我蛻了皮。這小子倒多了層日本人的皮,大模大樣的,不把咱們綹子放在眼裏,竟敢在咱們的界碑上撒了泡尿。”
“他媽的,踩死這狗日的!”“這小子是活膩了!”四梁八柱氣壞了,紛紛嚷嚷,“廢了他!”
“著啊!”胡二攥起拳頭,在另一隻手地手掌心用力一拍,“我想啊,要是不露一手,小鬼子還真以為咱們綹裏沒能人。我就等他那泡尿呲完了,剛提上褲子那工夫,一個餓虎撲食,把他按倒在他地那泡尿裏。”
“哈哈,痛快!”“老九幹得漂亮!”“好身手!”“這號鬼子,隻配喝他自己的尿!”
胡二一拍胸脯,“不是胡二胡吹大氣,憑我地本事,就在日本兵的眼皮子底下,我把這小子掠走了,一點兒動靜也沒弄出來。眼下,那幫小鬼子恐怕還在石頭縫裏、亂草窠子下麵找人哪!”
四梁八柱一陣大笑。
老北風問,“老九,你看清楚是鬼子兵嗎?來了多少人馬?”